当朝太傅林儒近六十高龄,曾是国子监祭酒,又做过当今陛下的老师,可谓是德高望重。
他教学严厉,又不可开罪,所以无论多么顽劣不堪的学生,经他教导后大多都老老实实地坐好听讲。对此方面,林儒平生鲜有败绩,只难得一次败给了六殿下陆恒。
“阿耶,宴席都已经准备好了。”年轻的女子笑眯眯地问:“那帮小——您的学生和客人们都到齐了吗?”
看着小女儿换上裙装罗带,点上花钿,俨然一副书香门第闺秀的模样,林儒一脸见鬼:“溪儿啊,你这莫不是想找夫婿了?”
林溪抽了抽嘴角,正巧瞥见救星,扬声道:“是啊!朝云就不错,阿耶您也喜欢。”
疏朝云很难忽略这道声音,走过来向他们作揖,笑问:“师姐方才说什么呢,笑得如此开怀?”
“无妨,”林儒说:“你师姐在聊她做的梦。”
林溪笑着跟他打趣:“小书呆子,你先生又逼我嫁人,你若不嫌弃就把师姐娶了吧?”
林儒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怎么个厚颜无耻的闺女,一脸嫌弃:“不知羞!”
疏朝云莞尔:“师姐才貌双全,不嫌弃朝云就好。”
“不枉师姐疼你。”林溪被他哄得高兴,习惯性地勾了他下颚一下,“咦,你这下巴怎么了?”
这几日人人见了都要问一句,疏朝云早已从善如流:“没留神脚下,摔着了。”
“多大了还能摔跤,”林溪好笑地戳了戳他脸颊,“真是小书呆子!”
林溪虽出身诗礼人家,可从小便不爱读书,不光如此,还喜欢将敬慕自家父亲的学子唤作“书呆子”,其中又以林儒最偏爱的疏朝云为首。
“刚正形没一会儿,又欺负我学生。”林儒奇也怪哉:“你在宫里当值也这样?”
林溪才不想搭理她阿耶,拉着疏朝云往里堂走,很不客气:“随便挑个地儿坐。”
林溪性子虽不拘小节,但毕竟是宫中女官,筹备宴会这点小事手到擒来。
会客的里堂往日里塞满了各类书籍,尽是硕学通儒的肃穆;如今经她之手,撤去了多余的书架,又点缀了几盆腊梅和矮松,反倒古朴不失风雅。
疏朝云见她如此敷衍,微诧:“师姐你也不客气点?”
“还要如何客气?”林溪好笑地戳了戳他额头:“就你来府上的次数,都能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好姐姐,”疏朝云乖乖坐下,仰着脸讨好地笑了笑:“待会你让苏绛坐我旁边呗,就说是安排好的。”
“嘿!”林溪挑眉:“凭什么听你的啊?”
“看在沈姨的面子上,求你了。”
“沈娘子的面子可真好使。”林溪笑叹。
疏朝云笑颜逐开:“多谢师姐!”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场,多是清都之中小有才名的年青,各有所长。令人惊讶的是,旬王与襄王两位日理万机的主儿竟也赴宴了。
疏朝云心道,二位表兄皆在,陆恒这下不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这样想着,可等到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也没见到陆恒,甚至连苏绛的影也没瞧见。
“探花郎。”旁边的人调侃了他一声,疏朝云这才发现他身边给苏绛留的位置已经被人抢先。
这人约莫二十来岁,紧挨着下眼角有小痣,生得一个典则俊雅的好模样,光天化日之下,竟教人移不开眼。
见是此人,疏朝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道远哥哥,许久不见。”
此人正是平阳侯府的嫡长子——任重,字道远。
——也是疏朝云大姑姑之子。
“前些日子去了南方,刚回来就听说我们疏大才子当了探花郎,恭喜恭喜。”
“贺礼我已经让人送去安国府了,”任重笑道:“虽然送晚了,但疏大才子脾气这么好,定然不会怪我。”
疏朝云故意道:“那得看任小侯爷送的什么好东西了。”
“南方的一些小玩意,你大概会喜欢。”
疏朝云点了点头,忽然眼前一亮,任重又说了些什么,他尽没有听进去,因为堂外迎风走来的翩翩公子是他那不知为何避而不见的同窗好友。
——苏绛今日休沐,难得换了一件鸦青色长衫,腰间系着蹀躞带,虽不比红袍俊美,却显得他龙眉凤目,风流儒雅。
“太傅的宴怎也有人姗姗来迟?”
襄王轻嗤:“苏大学士一向不拘小节。”
立马有人奉承道:“连旬王和襄王都到了,这人好生无礼。”
疏朝云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沉着道:“苏绛不会无故缺迟。”
疏大公子虽不常走动,但自幼誉满京城,无人不知,此言一出,周围果然不再言语。
只见苏绛从容不迫地倒了几杯酒,冲林儒作了个揖,赔礼道:“学生来迟,自罚三杯。”说罢一一饮尽。
“陛下有命自然不可推脱,”林儒欣慰:“来了就好。”
林太傅又说几句场面话,便让他自行入席了,苏绛落座的位置正好和疏朝云遥遥相对。
那厮精明世故,纨绔才子切换自如,很快便和周围几个公子哥侃侃而谈了起来。
任重见他心神不定,轻叹口气:“你自小沉静寡言,表兄知你与苏绛交好,一直很为你高兴。”
疏朝云听出他话里有话:“兄长,你想说什么?”
“你一向聪慧,我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
任重问:“科举试后可以查问名次及落榜原因,这点你可知?”见疏朝云点头,他思忖道:“此次阅卷官之中有一位是家父至交,闻他所言我才得知,是……苏绛否决了你的文章。”
“他是同考官,说话分量可见一斑。”
疏朝云怔了一下,而后失笑:“考卷一律糊名,层层把关,他怎么可能认得出?”
任重未置可否,只说:“此次状元,乃是苏侍郎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之侄。”
兵部侍郎苏斐乃是苏绛父亲。
疏朝云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的故友,若有所思。
京城盛传苏三公子放荡不羁,风流债不教细数便能理出一箩筐,偏偏这人又是个实实在在的才子。
上一刻还在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撮科打诨;下一刻就能跟当红花魁谈天论地,吟诗对词。年纪轻轻便得了圣上青眼,做了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
如果说别人眼里的苏三公子是个披着才子皮的浪荡子,那么疏朝云记忆里的同窗就是个儒雅温和爱调侃的好好学生,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