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杂碎也敢送上门来找死！”
娄知县冷笑一声，自座上站起身，肥大的肚腩颠了几颠，那皮肉似是已经兜不住快溢出来的肥肉，因着不再避讳身份，他索性将上衣一脱，露出肥腻的叫人作呕的上身来，两只人耳拉长拉宽，鼻子长肥长大，竟与那大厨一般变成了个猪头人身的怪物，只不过眼前这个双目赤红，身上散发出令人惊骇的魔气的，不是妖力低弱的猪妖，而是已经满身邪祟的猪魔。
“正好，这三个童子便连着你这小娘们一起做我的下酒菜！”
他邪肆的目光在她身上阴秽的扫视了一眼，两只手爆发出浓郁的魔气，径直向她攻来。
沈梦鱼提刀迎上，带着十足戾气。
一时间，偌大的地下厅堂内风起云涌，桌椅飞屑四溅，但即便她已经拿出了十分妖力，因尚未恢复，又要护着三个孩童，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这魔祟实力果真不容小觑，这一年来怕是没少吸取那云湖山妖族的力量。
“她护着那三个拖油瓶坚持不了多久。”方师爷看出了些端倪，语气阴狠非常，“那山上咒术几乎耗尽了她妖力，拖，继续拖，我看她能撑到何时！”
“哈哈……”那猪魔大笑一声，手上越发狠戾，目光越发放肆，“杀了倒是可惜，待我擒了她玩上几日再杀了下酒。”
沈梦鱼借力抽刀咬牙挡下一击，侧目看向那方师爷，却见他站在一旁老神在在，一双眼睛阴森诡异，一刻不眨的盯守着她露出破绽。
外面天快亮了，她不能再拖，不然她所剩无多的妖力耗尽，只能与这三个孩子一同葬送在这里。
也不知是不是天公终于开了一回眼，门外忽而传来仆人们惊慌的喊叫声，说是娄府走水了。
方师爷皱了皱眉，想起拜佛大会还有几个时辰便开始了，这沈梦鱼极为难缠，但若不将此人除掉，恐后患无穷，想来想去一时之间便也有些心浮气躁。
“不好了！县衙也走水了！”
门外仆人惊慌不已，听着内里打斗的声音却不敢进来，便只能在门外来回踱步喊叫。
“都喊什么！”方师爷忍不住怒道，“还不快都先滚出去救火！”
怎会如此巧，娄府和县衙都走水了？
沈梦鱼目光一亮，立即想到了小黑。
对了，她下来许久未曾联系过它，必定又是它去寻了……
她想至此心头一跳，双目升起了几分希望，心下突然有了个主意，她稳了稳神，手上动作故意显出急迫，露出几个破绽来，那猪魔见此越发高涨，魔气不减反增。
“好时机，攻她门面！”
方师爷大喜过旺突然开口，那猪魔曲指成爪，探出手便抓向她的脑袋，却不知如此以来，胸前也给她留了个破绽，这几招下来不过只转瞬之间，待那方师爷反应过来失误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沈梦鱼蹲身一避，顺势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装着番石果汁液的瓷瓶，撬开瓶塞，再翻身往猪魔面上狠狠一泼。
“啊！”
只见那汁液触肉即化，但凡沾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大片的红疹，然后红疹变脓包，脓包破裂淌血，不到一会功夫，只见猪魔的整张脸都开始溃烂，溃烂的人皮下大片的肥肉暴凸出来，就好似一个不堪重负的人皮兜袋终于碎裂，露出里头腐坏丑陋的瓤子来。
沈梦鱼终于看清了猪魔的真面目。
看见那肥肉堆积之中好不容易露出的一张猪脸，心道这世上怕是没有比它更丑陋的猪了。
孩童们见此景吓得哭红了脸，死死抱着她的胳膊咿咿呀呀想要逃离这里。
沈梦鱼一刻不敢耽误，趁机立即冲着那大门逃了过去。
猪魔看着自己身上已经坏了的人皮，双目爆发出凶悍的怒火，它终于失去了神志，竟也顾不上遮掩身份，也冲着那门追了过去。
方师爷大惊失色：“不可！回来！”
然而猪魔已然恼羞成怒，哪里还听得了他的话，直冲出门显露在那几个凡人仆人眼前，这些仆人只知他们暗中与商户勾结，却不知他们乃是人界异类，猛然见到如此丑陋的怪物，脸上的震惊还未展开，便被猪魔泄愤般顺手摔死在了墙上。
“蠢货，你快给我回来！”
一路上猪魔杀红了眼，顺手便杀，不顺手也吓死了一半，方师爷追在身后气得怒不可遏，他费尽心机培养了一年的心腹啊，一夜之间因为个沈梦鱼，竟折损到这般地步！
没了这些贪婪的凡人，往后他还如何成事！
这猪魔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沈梦鱼却什么都不想，带着三个孩子爆发出所有的妖力急切往外冲去，那本来不算长的甬道在此刻仿若奈何桥般漫长。
弑魔刀背上的青鳞失去了青光，变得暗淡无比，慢慢缩回至她手背和胳膊上，渐渐沉入了皮肉之中。
最后一丝妖力用尽了。
她心头一顿，猛地吐出口血来，所用妖力超过负荷，她的身体也快坚持不住了。
然而台阶就在前方不远，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猪魔吼叫声，不必想都知道若是她此时落入敌手会是个什么下场。
想至此她竟觉得有些可笑。
明明她盘算中并没有这个结果的……
她看了看两臂下的孩子，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正默默看着她，忽而在颠簸中伸出小胖手在她下巴上摸了摸，然后一拽，竟将她脸上的假面皮拽了下来。
“阿姐，阿姐……”
沈梦鱼心中一柔，忽而想起记忆中也只会跟在她屁股后头叫阿姐的小阿满。
她忽而觉得，或许这才是她真正顺从内心的打算，她阿爹半生戎马为国为民，在人界是堂堂正正的凡人英雄，即便她如今已经舍弃人身，但却不能忘却此心。
纵死，她也该孤勇如初堂堂正正的报仇雪恨，而不是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想至此，她心下一明，终于踏上台阶钻出长条案下的地洞，往娄府外疾去。
而在她身后，那洞口突然开始震颤，一只猪头带着一大团肉竟从那洞口中挤了出来，然而还未等他接触到门，正巧院外天光放明，初生朝阳洒下光辉透入门扉，照在他的手上，那黑气四溢的皮肤就好如被沸水灼烫一般冒起了白气，猪魔“嗷”的一声，痛的猛抽回了手，竟又缩回了地道。
方师爷终于追了上来，见此景，不由得气得怒骂：“蠢货，你还要蠢到何时！你将我们精心布置了一年的计划全毁了！”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猪魔却只瞪着自己被日光灼伤的手，双目赤红，浑身黑气弥漫，情绪已然失控。
“你别忘了，若是这云湖县的局破了，你我会面临什么下场！”方师爷见此咬牙吼出一句。
这一句落在猪魔耳中，终于叫他冷静了下来。
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四处是仆人慌乱的喊叫声，不知何处飘来浓郁的烟味与地道内浓重的血腥混在一起，尤为难闻。
他那身人皮被落在了地下厅堂之中，已经腐烂不堪无法再穿，他如今这幅模样，还如何做这云湖县的县令？
才不到短短一年，他为那人才搜集了数百条生魂……那人从不留无用之人，若是如此败了……
他忽而打了个冷颤，立即看向方师爷，目光中竟带着一丝讨好：“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方师爷，你是我的师爷，你需得替我想想法子，只要事情妥了，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如何？”
见方师爷沉色不语，他又急忙道：“不过是个半妖，我险些就要了她的命，方才只不过、只不过教她钻了空子罢了，不若拜佛大会暂时延后，我们再寻套合身的人皮来……”
“不，拜佛大会继续开。”这时候方师爷突然开口道，“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批孩子定不能放过了，不然你我到期若交不上足够的数目，届时也免不了罚，之前的生魂你可保管好了？”
猪魔不疑有他，为了向他展示信任，特意从手中化出了一只黑色的布囊：“自然，都好好存在我贴身的百宝囊之中。”
但当方师爷伸手要去拿时，他却往回一缩，罕见的精明了一回：“此物甚为贵重，还是我贴身护着为好。”
“也好。”方师爷却也未恼，只是在他未看见时，眼底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幽光，笑着宽慰他道，“放心，我是你的师爷，自然事事为你谋划，毕竟你我如今可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待此事过了，我定会再为你寻摸一张更为合适的人皮，往后这炙肉你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只是届时你还有没有命吃，便不一定了。
方师爷略眯了眯眼，将这句话全融在了嘴角意味深长的笑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