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第三次到书店来,是瑞姆预料到的。
风铃声起,瑞姆抬眼,便是她的脸。
经过上一次蓝玉的解说,瑞姆知道之前她出门来见自己很可能是事出突然,但这一次她化了淡妆。
在化妆上,津谷国和瑞姆出身的广成国有一大差别——津谷国的女性是基本不会素颜见人的。在这里,化妆被认为是不用素颜“顶撞”他人的基本礼仪行为,就跟点头鞠躬握手一样。这两个国家,士为知己者死大概是共通的,但女为悦己者容这一点就不太一样了。
男人的想法在哪都一样简单,女人的花花肠子却是一花一世界。
瑞姆知道那不一定是她为自己化的妆,但还是有一点高兴。
两人互相行礼。
“银行账户里的钱是我打的,去上大学吧,现在手续还来得及。”瑞姆开门见山,主要是担心蓝玉这孩子脸皮薄主动跟他谈昨晚的亲密接触。
好在蓝玉也没这打算:“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想来是店长做的了。可以让我询问这80万的来源是什么吗?如果店长为了我而借贷,请务必让我帮忙还债。”
这倒是让瑞姆一愣,因为他以为对方上来第一句会是问自己怎么知道她的银行账号的。不过有些捐助者确实是有内部渠道直接向个别孤儿的个人账号汇款,兴许她以为走的是这条道儿。
让瑞姆感到有些许心中有愧的是,这孩子完全不提那个叫玛瑙的小丫头的事儿,怕是在这件事上蓝玉把他和自己圈成一个圈子,倒把玛瑙当了外人。“同床异梦”一词大概也便不过如此了。
不过成天往家里带鬼男人的室友瑞姆也不待见,是他就同室操戈了。
“你看我像是个几岁的人?”瑞姆问。
“30……不到,大概。”
还挺识货。
“不像是有80万积蓄的样子是吧。”
“现代人有积蓄?”瑞姆还没开始嘴上跑火车,蓝玉就先发难了,后生可畏。
不过她这玩笑还真就没开对地方,因为——
“我还真不是现代人。”瑞姆嘟囔一声,“我1772年出生,今年过完生日250岁……”
店内外充满了被人按下了静音键的空气。
“资助你的根本原因也是这个,”反正已经尴尬了,瑞姆就干脆扯下脸皮了,“我这样的百年老不死没有朋友,钱是有不少但没处用,所以想有个人能来时常陪我……你还好吗?”
蓝玉只是一脸恍惚:“先是80万,再是1772……”
瑞姆站起身把蓝玉摁到椅子上,自己站到一边。
“你就当作是打了份预支工钱的工就行。当然,我还是会按照你的出勤时间发工资的,一小时……3500津谷元?总得比你去干陪酒高一点。”
“有什么办法证明你是个……呃……你自称那样的老不死。”
“好问题,在这完全符合现代城市安全标准的书店里,我也想知道怎么自我证明。不如我退而求其次,先向你说明我不是一般人类,怎样?”
“……请便。”
蓝玉话音未落,瑞姆周身便被黑雾笼罩,雾中扬出不少羽毛。须臾,一只背面灰棕色,胸褐腹白的仓鸮飞出黑雾,在书店内环绕一圈,降落在落地钟上。
蓝玉看得下巴都合不上。
“所以这是你?一只猫头鹰精——是猫头鹰没错吧?好凶的脸……”
仓鸮跳到地上,在黑雾中变回人形。
“嚯,你是觉得仓鸮是我的本来模样?”瑞姆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靠在柜台旁。
蓝玉耸肩:“我不知道,毕竟从没见过能变身的玩意儿,对于我来说两边各是你原形的可能大概对半开。我只能同时赌其中一边不是吗。”
“那万一我还能变第三个姿态呢?每个的可能性不就都变成33了?”瑞姆向自己的电脑显示屏伸手。咻的一声,电脑显示屏变成了一只鲜红色的喋喋吸蜜鹦鹉。
“等等,你还能把别的东西也变形了?”蓝玉瞪大眼睛。
“这就是问题了,你怎么知道是我把它变形的?难道就不能是它自己就能变形吗?变形又是什么机理?这变形过程有可复制性吗?如果没有,我们怎么知道它的机理是科学的?”瑞姆面露得色,“人类总以为获得越多的信息他们就知道更多,真的是这样吗?他们越获得信息,作出的每个判断的可靠性难道不是越低吗?——不过我跑题了。小八,向人打招呼。”
鹦鹉头转来转去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寻思没啥好打招呼的。你已经透露给她我的名字了,别的她回头自己也能知道。”
“你不打算向她解释一下你的量子涨落吗?小心下次突然露一手把人吓哭了。”
“让她见识一回不就完事了。”鹦鹉一边说着,一边抖下两根羽毛。两根羽毛一沾柜台桌面,就一瞬间长成了两只一模一样的鲜红色喋喋吸蜜鹦鹉。
蓝玉这回已经不敢说话了,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就没有一件理解了的。就算有一件她理解了的事儿,让瑞姆给解释一番就又给说迷糊了。
不过瑞姆也意识到了这里出现了一位跟不上进度的学生,轻咳一声,三只鹦鹉中的两只就又变回羽毛,一头插回最后一只身上去。仅剩的那只鹦鹉,蹦蹦跳跳到柜台的另一边,又变成了一只狐狸,蜷成一团倒头便睡。
瑞姆到柜台后,取纸笔写个便条递给蓝玉。蓝玉拿起一看,便条上写着rime四个字母。
“虽然你的通用语水平足以支持你读完一整本《自负与偏见》,但我相信这个词你没见过。”
“生僻字?”蓝玉试着比了几个口型。
“专用名词。”瑞姆坐到柜台的桌面上,“气象学里的‘雾凇’——这是我的名字。”
蓝玉放下便条凝视瑞姆的脸。
“你长了一张大陆东侧人的脸,却有个大陆西侧人的名字。”
“猜猜缘由?”瑞姆抬眼看了一眼店外头。
蓝玉摇头,放下纸条:“不猜。今天的店长和昨天为止的店长简直是两个人,说实在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假冒的。”
瑞姆干笑一声,收回纸条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两人就那样一同望着纸篓。
空气再度变得安静,只剩下狐狸小小的鼾声。
瑞姆斜过头看蓝玉:“你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吧。”
“哎?”蓝玉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瑞姆抬手开始解自己衬衫领口的纽扣。蓝玉有点窘迫,想去阻止又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出手,隐隐约约还想如果自己半推半就不表态,到了点儿看到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好像也没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