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挺直了脊背立在山中的石阶下，风把她的宽袍袖子吹得鼓鼓，有几分乘风归去之感，又恢复了几分曾经身为高宗元后身边大宫女的风范。
身旁的陈嬷嬷出声提醒道：“夫人，咱们上去吧，掌门的课业要开始了。”
赵夫人颔首，吩咐小厮在山脚下等候着，由陈嬷嬷搀扶着上了石阶。
这条道的石阶有几百来个阶梯，若寻常女子第一次来此地，定会气喘吁吁，登到一半便就想打起回头路了。赵夫人因着每月都要来个两三次，倒也渐渐习惯了，她走得缓慢，时不时停下揉揉膝盖，再虔诚地往上走。
身旁的陈嬷嬷倒比她看着还累些，只因她比赵夫人身形胖出许多，爬山久了便会喘起来，额头也渗出了汗，只得拿出帕子来擦擦。
许是人已渐渐老了，陈嬷嬷停下来，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喘几口气才同赵夫人道：“夫人，要不您先上去吧，甭管奴婢了，耽误了掌门的课可不好了。”
方才上来时是陈嬷嬷搀扶着赵夫人，这会儿她拖了后腿，快由赵夫人搀着了。赵夫人瞧她真是累得走不快了，估摸着掌门讲课的时间已快到，便说道：“榴红，我先上去，你一会儿再上来吧。”
陈嬷嬷点头应道：“是，夫人。那您当心。”
见着赵夫人稳当地拾阶而上，待山间小道儿拐过弯去看不到她的身影时，陈嬷嬷才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抬手抹了把汗，重重的深呼吸几口，揉揉自己已吃不消的心脏。
“真造孽啊，我这老寒腿，今夜又得痛得睡不着了，哎，”陈嬷嬷坐那叹着气，一边捶捶膝盖小腿。
陈嬷嬷心里估摸着时间，她猜赵夫人爬到山顶进了道观时，已差不多到掌门讲课的时辰，那掌门不喜旁人迟到，迟到的人必不会让进去听课的。
陈嬷嬷心里本不打算进去的，那些道教的东西她一个没识几个字的奴婢听了犹如天书，不让进去听课，她倒乐得清闲。
正是算准了时间，陈嬷嬷才很是舒坦地坐石阶上休息，嘴里时不时还哼出个小曲儿。
待休息够了，陈嬷嬷才缓缓起身一阶一阶的如花甲老太爬上了阶梯，登到顶时，她也没进去道观里，只在外头优哉游哉踱着步，欣赏起山景来。
...
行五到达山脚时，果然看见一辆颇为雅致精贵且印着赵府徽记的的马车停在那儿，旁边还立着一位小厮。
行五庆幸此时这里没什么人，不必如看猴儿那般观瞻他的模样，并投来好奇异样的眼光。
那小厮站立的方向正对着他，行五从他身旁快速走过，一步两步飞快的登上石阶，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山脚下的小厮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讶，随即心里疑惑起来。这位女郎个子也太高了些，瞧着动作也有些粗鲁，一步竟跨三个台阶，也不带喘气的，身体就这般好？
只不过进山里来还戴着帷帽，又是哪个大户家的闺秀？但看她着的裙裳，又不太整齐，也不华贵，怕不是屠户家的女儿？
不管这小厮如何做想，行五很快到了山顶，正对眼帘的便是这女道观的大门，牌匾上行云流水地镶着几个字：虞真观。
此时道观的门关着，听赵璲方才交代他的，这虞真观每初二、十四，都由观里的掌门也就是观主为前来修行的人授业解惑。行五心想，这赵夫人每月都来这虞真观修行几次，怎么着，想得道成仙呐？
行五见门关着，猜到掌门估计正在里头胡说八道呢，便沿着道观的围墙转了一圈，想找个隐蔽的地方翻墙而入。
没错，在行五眼里，这个道观那个道观的道士，和神棍差不离了，都是忽悠百姓的，这世上哪有仙丹，哪有仙人？
行五暗自批评了会儿做道士的，走到一片竹林处，方向借着竹林的遮挡，从此翻进去，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哼着小曲儿。
他立即背靠着墙，侧头过去竖耳倾听起来，觉得好似是个不年轻的妇女的嗓音。声音越来越近，行五本想立即跃上墙檐观察一番，但又怕这动静惹来观里人的注意，便也就站在原地不动。
原以为这妇人会掉头而走，没想到她竟也往这片竹林走，与行五一下打了个照面。
陈嬷嬷脚步一顿，愣住了。静看了一会，发觉眼前这戴着帷帽高大女子倒是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她拿起赵家主母身边大丫头的气势来，板着脸低喝道：“哪来的野丫头？鬼鬼祟祟躲在此处想要做什么？”
见“她”不说话，且还向前走了两步，陈嬷嬷脚步悄悄往后一退，眼神警惕地瞧着行五。
行五看了赵璲给他画的画像，赵璲画他母亲赵夫人时倒看起来惟妙惟肖的，待画陈嬷嬷时，只感觉囫囵着一团，也瞧不出这个婢女的特征。
当时行五就苦着脸道：“大人，您画成这般，属下也没法确定啊。”
赵璲倒是一派镇定自若地道：“你瞧见我母亲，就一定会瞧见那仆妇了。”
不怪赵璲不好好画，而是在赵璲心里头让他在脑海里回忆起样貌的女子本也没几个，看见识得，看不见脑子里就没这个人，所以他没刻意去记，哪会画出陈嬷嬷的样子来。
此时行五其实是想走近几步，仔细看一看陈嬷嬷的样貌的，毕竟隔着帷帽的纱，也瞧不大清楚，只不过他下意识抬手想撩开纱，竟让陈嬷嬷以为他要出手伤人。
陈嬷嬷瞪着眼道：“你想做什么？我是锦衣卫缇帅府的人！”
行五一咧嘴，得来全不费功夫嘛，倒是自报家门了。
但他这一嘚瑟，没注意尖着嗓子笑出声了，那声音怎么听着也不像是个妙龄女子该有的声音。
陈嬷嬷越发觉得古怪，随即想到赵璲年初开始查的女子失踪案，这眼前人莫非是个拐子？她心里打鼓，刚想开口大叫转身想跑，行五一个箭步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手刀劈在她颈上，人软倒在地。
“早知这般简单，我穿成花姑娘做什么？”行五咬牙嘀咕几句，掏出麻袋把陈嬷嬷装进去扛在肩上，随即绕去了后山，脚步如飞地从树林里穿行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