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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湘君难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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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海的这几天,日子似乎在加速运转着,初华刚在程繁之的帮助下勉强学会了音标,就收到了冈川先生的电报。他说即将动身去湖南游学,如果初华想一同去,可在钱塘汇合,如果不愿去,也可以留在上海等他们回来,他们此行大约需要一个半月。

    程繁之问她的想法,初华当然是想尽早同他们汇合,最好不要再叨扰程先生。

    “那好,明天我买了票,送你过去。”

    “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我刚好要去杭州见一位朋友。”程繁之说。

    按照冈川先生给的地址,次日中午,他们到达钱塘县。

    程先生还在和冈川先生寒暄,渡边凉伸手将初华拉到了自己这边,上下打量着她,问她:“发烧都好了?”

    “早就好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是冈川先生的翻译,当然得回来。”

    “我以为你都忘了自己来中国是做什么的了。”嘴巴虽然这样说着,渡边凉还是将她背上的背包提到了自己手上。

    “包里装什么了?这么重。”

    “两本字典,英文的。”

    渡边凉听言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当日下午,他们坐上轮船,前往湖南长沙。

    “嗬!好气派的长江!”冈川先生站在甲板上,身子前倾,两只手撑着栏杆,指间还夹着没有点火的雪茄烟。他望着滚滚的江水,情不自禁用不标准的中文吟诵起了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说完他转头问初华:“你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么?”

    初华摇摇头。

    冈川先生默了默,方才高涨的情绪顷刻消失殆尽,他转过身靠着栏杆,低头点着烟,猛吸了一口。

    “中国,”他说,“要是读书人再多一些就好了。”

    渡边凉笑着说:“先生,读书对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读书还不如在家里种地。”

    “地是要种的,书也要读。”冈川先生坚持自己的观点,“我在上海的时候,经常看见有人随地大小便,竟然连用来观赏的池塘都不放过,如果他们肚子里有点墨水,就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羞愧了。”

    渡边凉没有说话,半晌,初华才说:“有些日本人也读了很多书,却在中国和朝鲜的土地上做尽了坏事,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吗?”

    冈川澄江想了很久,终于说道:“不会,他们会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轮船两日后到达长沙。

    一下船,来接他们的日本人绯村君就紧紧握住了冈川先生的手,他说昨天有艘船在武汉沉了,也是从上海来的,他知道后担心得一整夜没睡着觉。

    初华这才想起来昨天下午的那声巨响。

    来长沙这座城市游学,从那声巨响开始,似乎就是个不好的预兆。

    在酒店稍作整顿后,绯村君先是带他们参观了日本人设立的报馆,他说这几年长沙市被张精尧的卫兵把控,报社越做越差,再这样下去,可能明年就要关门回国了。

    说着有社员送来了最新一期的报纸,头条说的就是武汉沉船事故。

    “有几个英国人死了。”社员说,“总部那边让我们趁机帮英国给中国政府一点压力,毕竟是政府的船撞上了客船。”

    “政府的船?哪个政府?”

    “北洋政府,听说段总理就在船上。”

    报社的人听言无不长吸了一口冷气,绯村君小声对冈川先生说:“这样子的中国笑话,报社里每天都能听到。”

    冈川先生不置片言,只拿着那份双语报纸认真看了起来。

    报社外的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渡边凉走到窗边看了眼,“士兵在抓人。”他说。

    “不用大惊小怪,长沙每天都要死几个人的。”绯村上前拉下了百叶窗。

    果然他说完没多久,远处就传出了几声枪响。

    “执行死刑的地方在菜市口,这里过条马路就是了,有很多人在那拿着馒头,等着去蘸刚死的人的热血,他们迷信这样的馒头吃了能治百病。”

    冈川先生放下报纸,盯着百叶窗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发呆。

    初华觉得,他现在一定是对中国失望透顶了。

    在长沙的第二天,冈川先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东西。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想再看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了。”渡边凉说。

    “我也不喜欢这座城市。”初华坐在屋子里翻着英文字典,“我原本以为只有外国人才会当街欺负中国人,没想到中国人也会欺负中国人。”

    “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把‘国’和‘人’联系得这么紧。”渡边凉坐在窗台上,一边把玩着烟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屋外,“你有没有听过无政府主义,国是国,我是我。”

    初华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渡边凉的口中听到“主义”两个字,她问他:“那国要是亡了呢?”

    “亡了——就换个国家生活。”渡边凉站起身,高大的身体完全挡住了窗外的日光,初华抬头看着他。

    渡边凉突然弯下了腰,将脸凑了过来,吓得初华缩了缩脖子。

    他忽然笑了,伸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脑袋:“没事别想太多,你真的越来越像冈川先生了。”

    说完他直起身向屋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对她说:“就算真的有亡国的那一天,我也会保护你的。”

    初华觉得他还是没懂自己说的“亡国”是什么意思。

    而她不知道,那时候渡边凉的故乡朝鲜,早已并入日本帝国,是日本的领土了。

    往后一连几天,冈川先生都未曾外出过。

    他说大阪日报社那边催稿,原先在医院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出一篇稿子。

    “你若是待的烦了,可以和凉一起出去,不过要注意安全。”

    初华是想出去的,她想给程先生买样东西,回上海的时候送给他,就当做他照顾自己的回礼。

    只是初华没想到可以送什么,她去问同为男人的渡边凉,却得到了他没好气的回答:“他那样的人还会差什么东西,你送什么他都不会在意的。”

    “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送过我什么。”渡边凉嘟嘟囔囔低头擦着自己的刀,“我让你做的剑穗,到现在连个影都没有。”

    “我正要一起去买剑穗需要的东西。”初华好笑地看着他,明明比自己大一岁,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也许渡边凉说的那些杀人的话都是谎言,他从没杀过人。

    最后初华想了很久,决定送程先生一支钢笔。

    她让渡边凉陪自己去了集市,却恰好碰到了绯村先生口中说的正执行死刑的菜市场。

    有许多人围着那名拿着枪的军官,其中不乏有七八岁甚至更小的孩子,所有人都用用空洞的双眼好奇而又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初华站着远远看了一眼,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一个青年人跪在那儿,耷拉着脑袋,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他马上就要死了。

    初华的脑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死了,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要被定格在这个又脏又乱的菜市口了。

    可谁也没有办法让他不死,甚至还有人高呼“死得好”的。

    预知一个人的生死,原来是这样无力的感觉。

    渡边凉见她还愣在那儿,拉着她离开,转过身没走几步,枪响了。

    人群中传来惊呼,接着便是乱哄哄“求药”的声音。

    人血馒头真的能治病吗?

    初华不知道,但若是真的能治病也并非坏事,至少他的死是有意义的。

    “人血馒头真的能治病吗?”回去的时候,初华问了冈川先生同样的问题。

    冈川先生搁下了笔,指尖交叉放在案前想了很久,才说:“但愿流淌的鲜血是民意觉醒的良药。”

    他拿起手边放着的一本杂志递给初华,“今天一天我都在看这本书,有些东西不是很明白,你读读看,能读懂么?”

    初华双手接过了那本杂志,只看到封面上写着三个字——

    新青年。

    冈川先生说,他观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文中提到:我的“建设新文学论”的唯一宗旨只有十个大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我们所提倡的文学革命,只是要替中国创造一种国语的文学。有了国语的文学,方才可有文学的国语。有了文学的国语,我们的国语才可算得真正的国语。

    他不甚明白,中国上下五千年文化,前人所读之书、所著之作、所言之话难道不可称之国语么?故叫来初华询问,问她是否觉得白话一定比文言好。

    冈川先生是极爱中国传统文化的,可他终究不是中国人,无法设身处地地想当今中国倡导白话文的意义。

    初华坐在窗户旁,将胡适先生这边文章前前后后看了许多遍,才小心翼翼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文言是一小部分人的文言,白话是所有中国人的白话,我有些文言看不懂,但能看懂这篇文章。”

    冈川先生扶额思考着,半晌忽然拍掌兴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初华,白话是民意崛起的基础。”

    这下轮到初华不理解他的意思了。

    冈川先生高兴地将这本《新青年》送给初华做礼物,还让渡边凉多跑几家书店,将之前所有期刊的《新青年》都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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