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离心的声音仍在继续：“那魔头狡诈，为求魔族生机，偏让自己的孩儿练修仙之道，不曾让他犯过杀孽，而你除魔有功，我派一向中立，仙门便决议将他留在无心堂管教。”
苏立不以为然：管教就管教，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其他门派也看这人不爽，又找不到理由下手，才将这烫手山芋留给了无心堂。
巧了不是，苏立最爱烫手山芋。
机遇可都藏在麻烦中。
“你多大了？”苏立问出她的第一个问题。
年龄或多或少代表一个人的见识与智慧，苏立在评估驾驭这个少年的可能性。
少年仍是一动不动。
离心显然误解了苏立的意思，应道：“他虽是小儿，也有百余岁，仔细算来可能还要年长你几岁，不必对他怜惜。”
比她年纪大，难度可能+1。
“比我大，也还是要喊我一声师姐的。”
年纪比不过，就从辈分上压制。
离心默然：到底还是要将这魔子收于门下了。
她轻叹一声，对苏立说道：“今日起，你需将这孩儿感化。待月满之日，就是你带他下山历练一番之时。”
下山？苏立眉头轻皱，这掌门的位置还没坐热都要走，可不利于团队建设。
离心没听到苏立的回答，下意识看向苏立，却是一惊——这一向乖巧的徒儿，眉宇间怎的似生出一股不耐烦的戾气？
戾气稍纵即逝，苏立主动开口：“我下山了，无心堂怎么办？”
离心细细看了苏立一会儿，才应道：“月满之日也是你师叔出关之时，她会暂替你接管门派事务。”
“这是掌门令。”离心掌心出现一枚玉质令牌。“无心堂就此交给你了。”
交代完毕后，离心拂袖而去，也不知是要赶着做什么。
苏立看了看手中令牌，不由轻笑：这传位也是有些敷衍，好歹安排个仪式什么的吧？
她回过神，伸出手在白月时面前晃了晃。
真瞎了？
白月时指尖微动。
他是真瞎，可以是真能看见苏立。
只要过了筑基期，无需双眼也可通视，不过是视线稍微模糊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这叫苏立的还要试他双眼？
在未眼瞎之前，他也真切见过苏立真人，白衣似水仙，面若冷霜，傲然挺立，绝然不是当下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
莫非有诈？
苏立从芥子中取出毛毯，又将毯子放到身旁的石桩上，再轻巧坐下。
她抬头看向白月时：“能说话吧？”
她知道白月时醒着，指不定还有什么小心思。
“你是谁？”白月时许久没有开过口，嗓音艰涩。
他意有所指。
“叫我大师姐。”苏立眉眼弯弯，“叫掌门也行。”
白月时凝神，仔细分别苏立的修为和气息，却发现不了丝毫破绽。
蓦地，他无言冷笑，仙门之人当真道貌岸人，人前人后两幅模样。
苏立也看到了白月时的笑容，隔着黑布也能想象到他的邪气。
算了，这样的人还是先拉拢为妙。
她指尖一点，男人身上的枷锁猝然断裂，白月时的身体在失去支撑的一瞬间往下倒。
苏立看了下脏兮兮的地面，还有一滩污水。她撇了撇嘴，闪现到白月时的身前，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她可算是够义气了。
浓烈的妖气钻入她的鼻中，还是那醇香酒味，夹杂着血腥。
苏立皱眉，白月时很瘦，一身清骨都要硌到了她的手臂。
“叮！您即将遇到危险。三，二……”
系统声音突然响起。
“一。”
倒数刚过，苏立眼前银光一闪，只见白月时抬手，一根银针就要没入她的天灵盖。
白月时的动作已然很快，但在苏立的视线中，仍然像放了05倍速一样。于是三秒的准备时间化作六秒，足够她在额前划出一道刀枪不入的无形屏障。
筑基期的把戏在化神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银针坚毅地扎在屏障上。苏立清楚见到白月时的手都被震麻了，仍然是不肯松手，仿佛在做垂死的挣扎。
苏立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挡在头顶，屏障消失，银针顷刻扎入她的手臂之中。
“除了头，你扎我哪都行。”苏立作出让步。
敢螳臂当车的人都有一股莫名的勇气，吃软不吃硬。她就勉为其难示示弱好了。
白月时苍白的脸毫无波澜，他垂下手：“杀了我吧。”
他刻意以退为进。
仙门之人素爱名声，否则也不会放他一马。他赌苏立不会对他下手。
苏立回忆了一下，也不怪白月时如此恨他。
她也没想到那道让她突破境界的天雷，还可以闪瞎白月时的眼，再让他从金丹掉到了筑基。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白月时替她挡了一劫。
更何况，白月时身为妖人便要修仙，修道之路本就比普通仙人艰辛许多倍。
换作是她，未必也能接受修为跌落这件事。
苏立知恩图报：“你……想清楚了？”
如果白月时真的一心求死，她日行一善满足下人家的心愿也不是不行。
苏立将白月时的手腕紧紧扼住，银针转向白月时的天灵盖。
只要他想，苏立随时可以让白月时无痛死去。
白月时喉结微动，明明苏立近在咫尺，他却分不清她是在认真还是玩笑。
唯有从手腕上传来的力量是真真切切的。
她好像……是真的会杀了他。
半晌，苏立感觉衣袖一紧，低头一看，是白月时攥紧了她的袖子。
骨节分明的手没有一丝血色，与身体一样瘦。
看来他说的也只是气话。
苏立松开白月时的手腕：“能站好吗？我抱着有点累。”
白月时默不作声，轻轻推开苏立的怀抱，勉强站稳身形。
他眉眼轻抬，一下就看到苏立白衣沾上了污渍，很明显是从他身上蹭过去的。
“我想洗澡。”白月时吐出四个字。
“好。”苏立轻笑，“这就带你去。”
这男人又是蒙眼又是要洗澡的，也是个讲究人。
刚才飞来此地时，苏立就经过一处地方：上善池。
她一眼看出上善池位于天然温泉带，还是个灵气眼，确实适合泡澡。
刚好时值正午，上善池也没什么人。
“你有衣服吗？”苏立问道。
白月时苍白的面容在阳光下更显憔悴。他虚弱点头，抬起手，右手食指处戴着一枚芥子戒。
普通的芥子戒可存百物。白月时手上这枚是木戒，却光泽非常，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芥子。
啧，这就是魔头之子的排面。
“要泡就动作快一些。”苏立乜了白月时一眼。
穿过来这么久，她未曾见过同门，还想抓紧时间去会一会。
白月时也转身背向苏立脱下外衣。
先前他一直被枷锁缠身，四肢的筋骨早已僵硬，这让他的动作十分缓慢。
待他完全褪去上衣后，只听身后“扑通”一声下水声。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水池中，女人露出直角弧度的肩膀，锁骨上盛着几滴水珠。一头乌发挽起，鬓边贴着几缕碎发。
温泉升起的水汽也没能模糊她的眉眼，凤眸眼尾翘起，眼中是肆意的笑。
她的长相不算绝美，甚至五官很是凉薄清冷，可就因了这几分笑意，如寒山雪梅，清艳生动。
白月时迅速收回视线，背对着苏立僵直了身子。
非礼勿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