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已深,夜幕低垂,市医里却到处是一片刺眼的白。
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神经。
“太危险了,居然是脖子上……”
路过的护士推着医护车,与同事窃窃私语。
“是的……还有并发症。”
“家长也太不注意了吧。小孩子拎不清,大人还能不知道?……”
“……”
直到等跟着救护人员抵达医院,栗言还是心有余悸。
一刻钟前,柏书弈把头埋进她怀里、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急喘时,她整个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她判断不出这是疾病还是什么应激反应。
是食物中毒或者过敏吗?
她感受着男生愈发接近崩溃,在拨通急救电话时,却没有办法完整说出具体位置。
要不是有路人贡献出一支气雾剂,向她简单描述了病理,栗言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等唐臻急匆匆地从店里跑出来,她抱着怀里的人,还没开口,眼泪先不争气地涌下来。
a市医院里,急诊病房。
诊断的结果是急性支气管哮喘和过敏。
栗言跟在医生后面,一起推门而入。
“请问是病人家属吗?”医生检查完点滴,看向唐臻。
唐臻连忙上前:“我是他的班主任。”
医生顿了顿,说:“哦,这样。那可以麻烦班主任老师联系一下他的家属吗?可能要考虑住院。”
“当然可以。”唐臻局促道,“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患者表现出一些并发症状,需要留院观察,也需要查看过往病历。”她说着,再递来几份单子,“这些情况您先看一下。尽快联系家属吧。”
唐臻应声道谢,接过单子。
他一边翻阅,一边摸出手机,查看六点时的通话记录和家校通。经过对照,他得知傍晚那个电话是柏书弈打给父亲齐钰的。
确认好号码,唐臻把电话拨过去。
铃响了近一分钟,对面才接通。
唐臻问:“请问是柏书弈的家长吗?”
对面却没有立刻说话。
沉默僵持了近十秒。
唐臻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与道歉,也因为这十秒的空档而变得混乱。
“请问是柏书弈的家长吗?”他又问了一遍。
“对。”终于,对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什么事?”齐钰问。
栗言就趴在爸爸肩上偷听。
听到这句茫然的“什么事”,她心里升起一股无明业火。
柏书弈的电话是在傍晚打的,但接送请求总是这之前就交代的吧?
而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这两三个小时里,柏书弈的父亲不仅没有回过电话,居然还在接到电话时像个没事人,语调茫然地问一句“什么事”?
栗言听唐臻朝对面事无巨细地解释状况。
她退开几步,靠到病床边。
而接着电话,对面的齐钰一直保持沉默。
他只在唐臻的停顿中,插空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语气平缓,意料中的指责并未来临。
唐臻说:“作为病人家属,您最好现在来一下市医,是西区急诊,三楼……”
“好,”柏父将他的话打断,“我现在叫秘书过来。”
秘书?
唐臻一怔:“您不来吗?”
“你不是说已经稳定下来了吗?”齐钰反问,“只要把市民卡和病历本带来,不就行了吗?”
“可是……”
“我半小时后还有一个国际连线,实在是抽不出时间。”齐钰的措辞挑不出毛病,可语气平常,全无一点愧疚,“唐老师,请你理解一下。”
唐臻无话可说。
齐钰沉默了几秒,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紧接着又问:“柏书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可以接电话吗?”
“啊?稍、稍等!”唐臻眼睛一亮,立刻看向病床边的栗言。
栗言会意,拽了拽柏书弈没输液的那只手,小声问:“醒了没有?”
柏书弈会握住她的手,哑着嗓问:“怎么了。”
栗言把唐臻的手机递过来。
“你爸爸给你打电话!”
“柏书弈。”电话对面的齐钰叫出儿子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栗言只觉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
“嗯,爸爸。”
柏书弈用手肘撑着床面,把电话贴在耳边,神色了了。
反而是栗言,竟不自觉地替他表现出一阵欣喜。
齐钰问:“怎么一回事?”
“吃羊肉,过敏了。哮喘犯了,药没带。”柏书弈只是简单复述诊断结果。
看着男生有气无力的样子,栗言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可下一秒,她听见电话里的齐钰一改原先事不关己的态度,开始不留脸面地数落——
“我问的是这个?我问的是,你,怎么一回事!不知道自己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吗?急救的药不会随身带吗?柏书弈,你……”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栗言把手机夺回来。
“不好意思!病、病人需要休息!”她对着手机说,“嗯,医院信号不好,再、再见!”
然后像抛开炸弹似的,她把手机丢回唐臻手上。
唐臻看着自己一明一暗的屏幕,往门边走去几步,却久久无言。
终于,他推门而出。
随着病房的门发出“咔哒”一声响,栗言讷讷地回过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柏书弈只是平静地看过来。
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暗淡,像蒙了一层薄雾。
栗言想起早上遇见他的时候,这双眼睛还会笑。
笑起来多好看。
栗言于是坐近一些。
她犹豫着说:“柏书弈,你现在还……”
柏书弈摇了摇头:“没关系。习惯了。”
反正一直是这样的,从小被教导不能给大人惹麻烦。
不管学习还是生活,说是要注意分寸,可一旦哪里有了疏忽,责骂就如排山倒海。
就像是把白日里憋的怒气,都发泄到他身上一样。
齐钰和柏浅并不相爱,那自然也不会爱他。
又或者是,被他们爱是有条件的。要成为能让他们骄傲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