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时,许嘉宁和栗言从书房里慢悠悠地晃出来。
她们整装待发,为的就是十点半开始的公园守岁。
春苑新城拥有一块极优越的地势,周围一圈风景名胜区,坐山向水,高处自建一座小公园。
每至新年,春苑的小公园里都有一份免费自助餐,除此之外娱乐设施齐全,烟火、守岁,也当是回馈各位业主一年以来的照顾。
许嘉宁爱热闹,当然不愿意错过这种活动。
谁知才刚兴冲冲地跑到客厅,就见母亲对自己打了个哈欠。
“年纪大了,扛不住。我俩得睡了。”压根儿不用许嘉宁开口,许见君自顾自就开始说,“嘉嘉,你带栗栗和小弈去吧。”
被点名的柏书弈从沙发上抬起头,手里还拿着本砖头似的的原装书,犹豫了几秒,还是点点头。
——但另两位不知道,对他而言,去公园也只是换个地方看书。
看着柏书弈缓步走向在离人群最远的角落,许嘉宁夸张地皱起眉,对着栗言猛推一把:“他就是学生时代里那种,别人郊游他刷题,老师的心尖宠,学生堆里的小祸害……吧?”
“他看的什么书?”栗言却问。
“这怎么看得清,你当我千里眼啊?”许嘉宁又拉住她,“我们走我们走,不理这种坏家伙。”
栗言任由她拽着自己。
许嘉宁走到长桌前,兴致勃勃挑着餐品,眼睛放光。
栗言却连盘子都没拿,只无所事事地在位置上等她,手里把玩一个陶瓷小勺,坐在桌前放空,思绪乱飘。
她黑衣黑裤,马丁靴厚底高帮,也黑得锃亮,在各色花哨装扮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依旧漂亮得惹眼。柔软的长发随意披肩,只一缕不乖巧的垂去胸前;以手托腮,秀眉紧蹙,低垂一双瞳色偏浅的狐狸眼,好像黯淡的星星,蓄着愁丝。
这里的居民大多熟识,栗言倒是新面孔。有人凑近要搭讪,便单手撑在桌边,在她正前方打一个响指。
栗言没搭理,跟听不见似的。
“你好?”
第二个响指比上一个更响亮。
可直到那人pose都摆酸了,栗言才掀了掀眼皮,稍微给出点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事?”
“我看你一个人坐,也没有拿吃的。不合胃口吗?”那人竟也没被这种赶人的语气劝退,反而拉开她对面的座椅。
栗言反问:“你是物业?”
“是呀。”男人笑笑,竟还真腆着脸皮承认了。
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剑眉锋利,星目狭长,笑来有些邪气。纯黑西装,一条墨绿领带,长腿搭在侧边横栏上。
如果忽视耳下一排晃眼耳钉以及那副不三不四的坐姿,这人看起来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这么不合口味啊,真一点儿也不吃?”男人又问了一句。
“吃饱了来的。”
栗言答得随意。她半靠在椅背上,单手划着手机,看许嘉宁说自己遇上了熟人,叫她一个人找乐子去。她回许嘉宁一句:【没有乐子,只有傻子。】
“真好,在家还有年夜饭吃。”男人毫不介意栗言的冷淡,只随意晃荡着两条长腿,又触景伤情似的吸了吸鼻子,“不像我,一下场子就往这儿赶,就为了蹭口热乎的。”
栗言放下手机,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物业还有场子要赶?”
“嗯。”男人说,“我在好几个小区当物业。”
栗言又问:“当物业还得穿西装哪?”
男人满嘴跑火车:“是啊。我来这边打工好几年,西装都要长身上了。”
栗言挑眉,朝他上下打量几眼:“领带不错。”
男人忽而笑开,虎牙尖锐,与右耳藤蔓型的耳骨钉相映衬,显出些桀骜不驯的痞气。
他左右耳的碎钉款式不一,搭配倒新奇。栗言的视线在他耳边流连,仔细瞧着,觉得有趣。
男人觉察到她的视线,拖着椅子又坐进一些:“来来来,这我们乐队的招牌耳钉。”
“乐队?”
“平常当物业,抽空去地下乐队当贝斯手。”男人眯起眼笑,“没办法,要养家糊口啊。”
栗言啧啧称奇:“还有家室呢?”
“一条狗。”男人说。
“什么品种?”
“没品种,单身狗。”
栗言被这个答案硬生生呛了一口。
她坐端正,扯了扯嘴角,由衷地夸赞道:“够土。”
“那么这位美丽的小姐……”男人顺带起身,从长条餐桌带来两瓶葡萄酒,一瓶干红一瓶贵腐。
他手上转着一个小螺旋开瓶器,对她点点下巴:“愿不愿意和土狗共进一杯酒?”
栗言乐了,一双眼睛笑得潋滟。
“得,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喝酒呗。”
“年夜饭可以一个人吃,喝酒再一个人喝就没意思了。”男人左右点着瓶口,问她,“先开哪个?”
栗言不假思索:“黑皮诺。”
男人挑眉:“勃艮黑皮诺,有品位。”
“那如果我想开另一瓶呢?”栗言翘起二郎腿,“你要怎么说?”
“苏玳白葡萄,有眼光。”男人语气不变。对仗工整,发明是在打趣。
有品味,有眼光,左右没差。
栗言举起桌边玻璃杯,评价道:“你不像物业,你像个搞推销的。吧台那个工作,你也可以试试。”
男人站起身,问:“酒保?”
栗言晃着空杯子,有模有样地“哎”了声。
“行。”男人单手托着瓶尾,漫不经心地笑笑,“等下次失业,我去看看这个职位。”
在灯火阑珊的夜色里,瓶口流出橙红色的酒液。
高脚杯内的酒液晶莹剔透,在交错灯辉下泛着盈盈光亮,流液橙红,美得像一尊艺术品;勃艮第第一庄园的葡萄酒,想来也不会华而不实。
栗言用指腹捻紧玻璃杯柱,浅尝一口。
入口微甜,果香浓郁,柔软而细腻,回味无穷。
再抬眼,男人将背后橱窗里倒挂的高脚杯都取出,有序排开。
他向服务员再要一瓶加州赤霞珠,又把苏玳贵腐也开了瓶。
他倒酒的姿势还算专业,转杯自然流畅。
栗言忽而出声,语气略带调笑:“你现在真的太像酒保了。”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倒满最后一杯,那人不规不矩地作了个绅士礼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