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月底,便是皇宫举办宫宴的日子。当今圣上隆始帝贫民出身,自幼失恃失怙,因此格外重视家庭的团结。
隆始帝五子四女,长子与次子早亡,幼女早夭,女儿皆已出降。如今还剩端王、英王、翊王,及孙辈二十余人在身边。后宫之中仅郑贵妃一人,加上自幼养于郑贵妃身边的淞南县主郑芊柔,每次宫宴不过三十人。
这次贺棠回了京,宴会倒是热闹了许多,因贺棠在征西之战立下赫赫军功,让英王一家大出风头,成了宫宴的焦点。
英王爷四十余岁,少年时也在马上征战过,只不过天下平定后,做了二十年富贵王爷,发福了不少,却不减眉目间的英俊儒雅。此刻,他正意气风发地与身边弟兄子侄高谈阔论。
殿外内侍引着贺棠进来,众人目光便纷纷落在他身上。
内侍引贺棠入席后,他却只静坐在席间,不参与英王爷等人的谈论。
“东瑜!”英王爷见了他一招手,“快过来,给你弟兄们讲讲在西北的见闻。”
贺棠放下手中酒盏,淡淡道:“战场上都是血光厮杀,没什么可讲的。”
英王爷脸上的笑一僵。一旁英王妃似笑非笑道:“哟,这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了?”
英王自觉脸上难看,瞪了贺棠一眼,又瞪了英王妃一眼。
贺棠却仿似未闻,泰然自若地斟酒自饮。
贺棠自幼与英王关系生疏,七岁之前在宫中长大,出宫后在英王府长到十六岁便离京参军。如今回了京城,两人之间关系非但没有冰释,反而更加剑拔弩张了起来。
主位上的郑贵妃留意道这边的异动,开声圆场道:“好了好了,东瑜如今凯旋归来,这场家宴也算为他接风洗尘,有什么想谈的散席再谈也不迟。”
话音落下,便有传菜内侍纷纷入殿布菜。
众人依言各自落席。
酒至半酣后,郑贵妃便起身接过隆始帝身旁内侍手中的酒壶,柔声道:“陛下,太医令说了,一日不可饮超过三盅酒。”
隆始帝年近古稀,因常年锻炼,倒似五十多岁的模样。前几年他还很魁梧威仪,只是这几年病了几场,方显出几分老态。
隆始帝向来与郑贵妃相敬如宾,听她这样一说,便也放下酒盏,只对众人道:“朕这身子,如今是越来越不得劲。那日在南宫门城楼犒赏三军,看着马上的东瑜,那英姿勃发的样子倒是令朕想起了当年纵横马背的日子。”
贺棠忙道:“皇祖父谬赞了。”
淞南县主郑芊柔起身施礼道:“陛下,柔儿最近正好学会一道桂花糕,正好趁今日宫宴让陛下品鉴一番。”
隆始帝拊掌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有心,朕便尝尝。若是做得好,便重重有赏。”
郑芊柔居于宫中,对隆始帝的喜好自然是了如指掌,讨他欢心也不难。
席间三位王妃均暗道,回头要让府里的姑娘都学着做道糕点才行,否则亲祖父的欢心讨不到,反而让外人落了好。
不多时,传菜内侍便将郑芊柔做的桂花糕送了上来,在每个人席间摆了一碟。
碟子是白瓷金边的方碟,更衬托得碟中雪白金黄相间的桂花糕香软可爱。
隆始帝先吃了,半闭着眼,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郑芊柔攥着袖边瞄着隆始帝,良久,见他终于点点头,方舒了一口气。
见皇帝表态了,众人亦纷纷赞不绝口。
翊王妃也吃了一口,那桂花糕软糯甜香,做得确实不错,可以赶上家里厨子的水平。
可她上回方吃了贺桥送回家的菊花糕,感觉比之这桂花糕又高了不止一个层级,便悄悄问贺桥:“清洵,改日能不能请那什么容姑娘来府里教你妹妹们做两道糕点?”
贺桥知道翊王妃打的什么算盘,忍笑道:“娘,你真当这厨艺是速成的么?若是那么轻易学会,现在被夸的就不是淞南县主,是你儿子我了。”
郑芊柔笑着一一谢过了众人的夸赞,又看向贺棠,见他只是斟了酒喝,却不动面前的桂花糕。虽明知他是不喜糕饼甜食,心下却不快,便故意问道:“东瑜哥哥,你怎么不尝尝,可是柔儿做得不合口味?”
见众人目光纷纷投过来,贺棠不紧不慢地用银箸挑起那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又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敷衍的态度,郑芊柔心下更恼。
其实她倒是误会贺棠了,他这点头并非为敷衍郑芊柔,只是那桂花糕入口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想起了中午吃的那块菊花糕,那清香茶甘的余韵,消弭了他从前对甜食的意见,至于口中这块桂花糕什么味道,倒是全然没有注意。
英王妃知道郑贵妃有意撮合郑芊柔与贺棠,她也有意让英王府借上郑贵妃这阵东风,便开口夸道:“淞南县主这手艺可真让人叹服,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家儿郎。”
郑贵妃笑道:“你若是觉得可惜,倒是可以先下手为强。”
英王妃道:“说起来,东瑜幼时在宫中长大,与县主倒算得上青梅竹马,感情应该是相当深厚的。”
英王爷见英王妃言语间俱是撮合贺棠与郑芊柔两人,想起前几日安国公周宏向他表达过结亲之意。
他有些看不上郑芊柔之父郑尚书,却很想拉拢交好周宏,生怕两个妇人言语间便把贺棠的婚事定了,于是开口道:“若是成婚了,东瑜往后驻守西北,也不知县主能不能适应那边的恶劣环境。”
此言一出,郑芊柔脸一红,又悄悄望向贺棠。他却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仿佛说的是别人。
英王妃反驳道:“既然成家了,谁还去那黄沙地?自然是留在京城了。”
“什么黄沙地?那是边疆重域!东瑜若想去驻守,本王自然是支持的。安国公的女儿自小在那边长大的,我看也是个良配。”
“东瑜还没说要去西北,你就帮人决定了?周家小姐那里比得上淞南县主?”
“东瑜去西北不是你最高兴吗?”
郑贵妃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离谱,不悦地打断道:“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皇祖父,孙儿想起军中事务尚未处置,先行告退了。”贺棠突然站起来道。
隆始帝挥挥手:“去吧。”
待他离去了,隆始帝方慢悠悠地说道:“东瑜少年参军,你们为人父母不加关怀,如今他长大成人,你们又急赤白脸地插手他的婚事,你们说他能乐意吗?说不定本来能成的一段好姻缘都被你们搅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