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春雨多,下起来没完没了。
温舟勍周三排了一天的课,从早到晚,阶梯教室的透明落地窗啪嗒啪嗒落了一天的雨声,潮湿氤氲,他心头也罩上了一层薄潮雨雾,早晨还干净温软的衣服变得像未拧干就穿在了身上。
出办公室,一位怀孕老师没有带伞,温舟勍顺手递了自己的伞过去。
上车时,身上已经过了一遍水,头发水滴个不停。
最近多雨,他车里一直备着干燥毛巾,暖气打开擦了遍脸,才觉自己从溺水潮湿里得了救。
天渐黑,天色幽蓝得像过去上了年纪的老人常用来做大裤衩的破麻布,褶皱、潮闷。雨势不小,车灯亮起,淅沥沥小雨中窜出一道橙黄明亮的光,就把这蓝麻布划了个烂。
温舟勍无端纡郁的烦闷减轻了几分,又有几分无法解释的滞涩在心头堵着。
然后这份压着的情绪在维持到校门口时,有了点重见天日的原来如此。
雾霭沉沉,幽冷轻拢。
一道道车灯在雨雾浇打下行色匆匆,偏有静立不动的身影立在马路牙子边,连把伞也没有,一身柠檬黄的长裙在幽暗傍晚里像一束燃烧在森林里的幽冥鬼火,寂静燃烧。
周围鸣笛声不断,那边入了定般身影一动不动。
这里好似成了迦叶寺,雨雾是佛语,鸣笛如钟声,她是一心守着自己的道在清冷雨水冲刷里眉目都不曾变过的虔诚信徒。
温舟勍握着方向盘的手没动,这么糟糕的天气,那抹单薄突兀的身影没人会去关心。
偏偏他排队出校门的时候,那身影拦了上来,碰瓷一般,谈不好价钱轻易不能离开。
女人微抬下颔,安静的目光就朝他看了过来,脸色说不上惨白,只是任谁被雨水这么浇都够呛。
上次见是什么时候,两年前?
温舟勍记不大清了。
后面还有车在排队,温舟勍吁了口气,做了个朝外摆手的动作。
女人听话的往路边站去,温舟勍目光落在那个雨水浇灌的身影上,片刻手打了方向盘,车缓缓停在女人身边。
车窗落下,细密斜雨跟着就扫了进来。
温舟勍那点不耐烦如湖边小鱼吐泡泡似的就都涌了上来。
他偏头看她。
女人站在车外,马路两边地势低矮,四位数的鞋此时正淌在水里,还有湍急的污水从质地极好的皮鞋面上流过。
“商渔,说话。”温舟勍点点玻璃,粉白指尖都泛着不耐烦。
商渔浑身早被雨水浇湿,发丝七零八落的纠缠在脖颈、下颌,还有泛白,冷的发颤的嘴角边。一直牢牢锁着他的黑色瞳孔像钢笔尖不断往外渗的墨汁,晕染她周围的苍白脸色都沾着冷意。
温舟勍心里骂了声活该。
今早厉斯远接受女主持采访,问题不可谓不劲爆私密,以前八卦记者休想在厉斯远这撬开只言片语,今天他像学生做检讨,女主持一个问题甩出来,对面就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
女主持调侃:“外界传闻商渔追了你十六年,是不是真的啊?”
厉斯远摸着下巴,眼里是浑不在意的笑:“听说她喜欢我,但我们就是认识,没什么关系。”
他眼神放在主持人身上,她提问时他看向她的目光倒是比回答时认真许多。
那才是一个单身的成年男性看漂亮的自己喜欢的女人会露出的眼神。
没有众所周知的厌恶和反感。
温舟勍上了一天的课,也没能避开这炸弹般四处传播的八卦消息。
课间有学生拿出手机,义愤填膺:“看,我就说我们厉厉跟她没关系吧,她到底要仗着家里有钱,纠缠厉厉到什么时候啊。”
商渔,云城首富的独生女。
商强仕人到中年,家中人丁稀薄,商家产业从房地产、煤矿、新能源到娱乐圈,无一不涉猎,商强仕最近常有新闻传出住院,健康状况大不如前,看样子撑不了几年,偌大的帝国产业没过几年就要落在这女人身上。
不凑巧,商渔要美人不要江山。
同桌坏笑:“我就想知道,自己巴心巴肝追着的男人在白月光面前这么迫不及待的划清关系,她什么感觉?”
主持人许映樰,无人不知,那是厉斯远心头一捧不可触碰的山巅白雪。
圈内传闻之一是厉斯远放着家里继承人不做,跟老爷子闹翻也要进娱乐圈,就是为了让许映樰看到自己。
现在看来,效果显著。
有男生八卦,嫉妒无奈说:“这女人这么有钱为什么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愿意做她的舔狗啊,比她还舔!”
女生逗笑,骂他:“给你脸了,舔也轮不到你。”
继承男人遗产的寡妇尚且吃香,更不用说这女人漂亮动人,看向心爱男人时眼里的炙热真诚一看便未被世俗染指。
男人招妓还要人假模假样的装清纯装可爱,商渔这样单纯美丽还富有的早就是炙手可热,她可是云城无数男人魂牵梦绕的对象。
温舟勍脸色冷冷,车内暖气和窗外冷气交锋,上一天课的疲倦又冒上来。
揿下玻璃升降按钮就要离开。
商渔:“听说你喜欢我?”
声音不高,足以穿过雨滴传入。低哑嗓音好像也沾染了湿润,落在他干燥耳边。
她手指压在窗璃上,温舟勍只得停下关窗。
偏头看她,语带不耐:“你在哪听的谣言?”
商渔双手压着玻璃,又是不说话的静静看他。
温舟勍瞧了她一眼,脸色白,身体在雨水里瑟缩,那盯人的眼神却瞧不出几分萎靡,像是原本就该锋利尖锐的小刀套了一个不合时宜假模假样的破烂刀套。
“你想和我结婚吗?”她抿了抿唇,随后轻启嘴唇很快问道。白色嘴唇上雨水打过,薄如蝉翼,如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的蜻蜓,只是说出口的话反倒透着咄咄逼人和异想天开。
话音落,温舟勍那点一直不祥的微妙预感彻底落地。
脚跟着就点了油门离开。
白色别克缓缓离开,十几万的车排出来的大量尾气直冲脑门袭来。
要节能要降耗,十几万能指着什么低排放。
商渔身上细细密密的雨水好似千万个小针落下,兜头这么热气一冲,晕得她打了个趔趄就要跌倒。
她晃晃脑袋,仍看着远处渐要消失的红色车尾灯。
天色已黑,那道光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晕成一个红色光圈,打了水后慢慢晕染得迷离,然后又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