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笑意的人，脚步声渐近。
傅青淮“哗啦”一声从水里起来，连水都顾不得擦，披上外衣。
卫作然进来时，便看她衣服贴在身上，显得整个人荏苒弱质。
头发湿漉漉地梳在脑后，露出一张白皙的精致面孔，脖颈上还有水珠滑落。
“急什么，早晚是本督的人，还怕看？”
他故意道。
“傅某自卑，恐污了贵眼。”
卫作然唇角带笑地走近，意外地没做任何轻薄行为。
“报酬呢？”
傅青淮垂首，“督主想要什么？”
“给本督绣条帕子吧，跟你扯上关系，前后都废了本督两条了。”
一次是给她擦血，一次是拎胡曼倩的头发。
傅青淮的脸微抽，帕子也值得说？还亲自跑过来，真不知道他想什么……
“督主，我是男人，从未学过刺绣。”
“也不要你绣花样，绣个卫字便成了，怎么，这都不肯？”
话说到这地步，傅青淮也只好道：“肯的。”
“绢布不要，得软烟罗，松绿色的那种。”
傅青淮眼睁大，一匹软烟罗要八十两银子，布行还指不定没货，她哪有那么多银子买这玩意儿！
“没钱？”
卫作然随手取下身上一块玉佩，“明日去本督府上，拿这个去支。”
这态度，哪里像活阎王，这简直财神爷。
然而傅青淮哪敢接。
“赔督主的，哪还能要您的银子，明日我便出门去买。”
卫作然手在半空滞留一瞬，又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自己巴巴地赶过来做什么，他心里有点儿恼。
“去穿好衣服。”
卫作然转身出了耳房。
傅青淮湿着身子绕过屏风看了看，没人。
这才赶紧将自己擦干，穿好衣服出去。
卫作然半点儿不怕被发现，站在傅青淮这小院子里抬眸赏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身黑色绸缎织有暗纹的衣裳，在月光下似水一般泛起波纹，质感高级；腰间一条玉带，贵气十足。
哪里像个太监出身的武夫？
不知道的，说他是皇子都有人信。
瞧着他身姿英挺，肩背宽厚，却又蜂腰长腿，半点儿不娘气，当真是再赏心悦目不过的身材了。
“看呆了？”
卫作然心情又好了起来，转头唇角微扬。
傅青淮连忙眨眨眼，心虚收回视线，“提督琼林玉树，气度不凡。”
“走吧，带你瞧个解气的。”
傅青淮不明所以，“去哪？”
“跟我走就行了，还能卖了你不成！”
傅青淮不敢拒绝，只好随他去了。
要走正门，却突然被箍住了腰，“抱紧我。”
目光一闪，自己竟然随他到了屋顶！
傅青淮从没有站这么高过，吓得不必他说，也死死抱住卫作然。
“督主，咱们走正门也无碍的！”
“摔不了你，屋顶快些！”
卫作然低头，瞧着整张脸都伏在自己怀中的小人，唇角浮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几息的功夫，两人落地。
外边已经备好了马车，卫作然将她举起来放上去，竟自己架起车来。
傅青淮心跳很快，望着车内顶固定了一排的夜明珠，坐着半晌才缓过来。
这卫作然的功力竟这般高深，他多大来着？
车架很稳，这么晚居然也在驰道跑起来没人拦，看来他早有安排。
出了城，又疾驰不知道多久还没停。
傅青淮忍不住撩起门帘，“督主，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你若饿了，把那食盒打开。”
傅青淮一惊，她听到了什么？
卫作然居然还准备了吃的！
这还是她知道的残暴厂公吗？
傅青淮惴惴不安，难不成这厮真的喜欢上自己了？不然怎么会有今日？
一时间，她脑海中掠过许多想法。
放下门帘，找他说的食盒。
食盒有三层，第一层打开，是四个莲花酥，还比寻常规格要小许多，是能一口放进嘴里的。
这点心做起来麻烦极了，做得这般小，定然更麻烦。
一片片酥脆的花瓣散开，竟跟真莲花一般美。
傅青淮忍不住拿一个吃，双眼放光。
吃完两个还想拿，一想到外头这凶神，她停了手。
吃人家的东西总不好不给人家留。
第二层也是糕点，她叫不出名字。
方方正正的模样有三层，中间一层白色，两层透明如凝露地夹着，吃一口清新解腻，倒是把她刚吃完莲花酥的甜味压下去了。
这般贴心安排，叫傅青淮忍不住心动。
然而下一瞬，她又冷静下来。
卫作然是朝中毒瘤，祸乱的佞宦，他喜欢的是身为男人的自己。
自己女扮男装若是被他发现，不仅理想无法完成，连自己怕都要死！
这一清醒，美食也没胃口吃了。
傅青淮将食盒一层一层收好，再没看过第三层。
车内平稳极了，她几乎要睡着时终于停了。
卫作然掀开门帘，正巧见她睡眼惺忪地看过来。
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眼瞳胜秋水澄明……
“到了，下来吧。”
卫作然先翻身下去，朝车架上的傅青淮伸手。
“这一路辛苦督主，哪里还敢劳烦您。”
傅青淮姿态惶恐地说完，自己一蹦跳下来了，还差点儿崴了脚。
卫作然眉头微皱，笑意也没了。
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带路了。
两人在林中穿梭，越朝前走，傅青淮便越害怕，这是什么鬼地方！
晚风在山林间呼啸，裹挟着凄惨的求饶声。
“大人求您放过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人！”
“哇——”
“我的孩子！”
两人的位置比那群人要高多了，视野极开阔。
这是胡家人！
那些厂卫不顾老弱妇孺的恳求，一个一个地砍头，连小儿都没放过，人刚砍头的时候，血喷射不止……
傅青淮看着眼前情形，却手脚发麻，浑身僵直发冷。
卫作然根本就不是喜欢自己，他是在逗自己！
试想她前一刻还为卫作然纡尊降贵的贴心心动，下一刻却直面这恶魔带来的血腥是什么感受？
方才吃的简直都要吐出来！
亏她还心动纠结，简直是绝世蠢货！
卫作然看着却很开心，超乎他以往所表现出来的所有笑意。
“那胡夫人要抓你去顺天府，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你脏水，如今也不过是烂肉一堆；胡迎书心怀不轨，还当街骂你我——瞧瞧，现在是谁不得好死？”
卫作然的声音轻盈欢快，在傅青淮耳边恍若在另一个世界，缥缈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