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过去，已经看不见一座齐整的房屋了，到处都灰扑扑的没有一丝色彩。
百姓流落街头，几乎所有人都顶着一头蓬乱积灰的发，有的倚靠在土堆上发愣，有的就随便躺在地上，悄无声息。
傅青淮甚至都没办法分辨是不是死了，一时悲上心头。
她快走几步，想去问话，然而心思一转，还是让阿大去问了。
“态度温和些。”
傅青淮嘱咐道。
阿大点头过去，“老人家，官府的人不在吗？”
那老人家睁着眼睛，呆呆看向阿大，思维似乎凝滞了，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忽而目眦欲裂，“官府！官家人早就不管我们死活了！”
老人家哭着说完，两行泪在脸上淌开了灰尘，露出黑中泛红的脸庞。
傅青淮喉中微哽，那张脸饱经沧桑，泪如泣血。
她从包裹中拿出还没吃完的面饼，上跨一步蹲下来递给他，“老人家……”
话还没说完，侍卫直接拔刀。
傅青淮举目四望，才看见那些灾民动了，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看着这张实面饼，若不是有刀剑威慑，怕是已经冲上来抢了。
她心里难受极了，还是将面饼递给老人，“老人家，你们是多久没吃过饭了？官府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你们了？”
见傅青淮温言细语，还给他吃食，老人颤颤巍巍接过来，细细咬下一口含在嘴里，这才缓缓道：“快一个月了，之前有个大人来过，我们还喝上了粥，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又没了。”
傅青淮眉头皱起，这说的应该就是屈维雍大人了。
“那位大人去哪了？”
老人凄凄笑了，“不知道，或许跑了，或许死了。”
傅青淮心中一动，“为何会死？”
“不知道……”
老人疲惫地闭上眼。
傅青淮垂眸，静默片刻。
重整精神，起身高声道：“皇恩浩荡，本官是赈灾的钦差，各位的苦楚，我全都看见了！我也知道你们曾受过救济，往前的日子我管不到了，往后已经有粮草运过来，有本官在，定会竭尽所能！”
“我们要吃粮食！哪怕是树皮，草根！哪里有？”
“你们当官的只顾自己吃喝，我们饿死都没人管！”
“狗官！”
群情激奋起来，甚至有人拿土块朝傅青淮砸了起来。
阿大厉声呵斥，“大胆！大人此回就是来为你们而来，不领情就罢了，怎敢如此犯上！”
众人齐齐拔刀出鞘，鸣音震荡，威慑住了这群瘦骨嶙峋的灾民。
傅青淮并没生气，她只是威严道：“本官不来，你们也只有饿死一条路！我不怪你们如今对我发难，但你们没有指望，只能信我！”
“如何信你？”
“你怎么才能叫我们吃上粮食？哪怕吃不饱！”
“等！”傅青淮沉下脸，“粮草已经在运来的路上，朝廷没有放弃你们！”
灾民还是用仇视怀疑的目光看她，只是没人再说话。
突然有人上前，“大人可是今岁科考状元，傅青淮？”
傅青淮皱眉仔细瞧他，倒是个年轻人，只是现在同其他人看上去也没有区别了。
“正是！”
这话说完，没料那年轻人突然颤抖，几乎是尖着声音喊：“这是傅青淮！是连中三元的奇才，这等人本该居庙堂之高，享无尽尊荣，但是他过来了！大家振作起来，我们还有活路！”
傅青淮愣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他来就有活路？”
“他只是会读书，难不成放血割肉救我们？”
“你们不知道！”那年轻人原本毫无生气，如今几乎要手舞足蹈，“今岁科考正是因为他仗义执言，从锦衣卫手下救了我们，天下读书人才有公平应试的机会；
“正是因为他义勇双全，京城中被歹人掠去的数十个孩童才全须全尾活着回来！
“京中百姓都知道傅大人，早便有人传他为青天，那时他不过只是个举人，如今已经是钦差大臣，我们要信他！”
这年轻人慷慨激昂，傅青淮却蹲下来偷偷擦了下眼睛，她做过的事情不值一提，甚至还都有私心。
可是有人记得她带来的恩惠，传颂至此。
她将自己的布包打开，将存粮全部拿了出来，“如今本官没有更多，你们拿锅将这些面饼煮了分食，莫要争抢。”
“我！我有锅！”
“我去打水！”
百姓是淳朴的，即便信任一再被消耗，可是当看见希望的时候，他们又像顽强的野草，重新展露生机。
一行八人的包裹都被打开，仅一人留下一块肉干，以备充饥。
那年轻人在其他人忙碌之时，便凑过来，发亮的双眼里满是崇敬，“学生陆岐修，见过大人！”
怪不得知道那么多，原来是个读书人。
傅青淮已经做官，再不必同从前那样回礼，不过因着陆岐修方才的话，她还是行了拱手礼。
“多谢你方才的仗义执言，若不是你，百姓还没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没有没有！学生落榜，本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得见大人了，没料竟在此看见，心中实在激动——大人，学生信你一定能帮我们渡过难关！”
傅青淮郑重点头，“本官自当竭尽全力！”
面饼煮开了，一张饼煮一锅，众人开始分食，哪怕喝点儿热面汤，在此刻都是无上的快乐。
陆岐修闻见味道，很不好意思，“大人，那、那我先去打点儿吃的了。”
“去吧。”
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朝这处赶，也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钦差傅青淮。
那些面饼是备着吃三天的，八个人的数量也不少，往后来的人越来越多，汤便越来越稀，好在人数终归稳了下来。
起初傅青淮给过饼的那个老人也把饼贡献出来了。
在场粗粗看去也有百人，几乎人人都喝到了几口热面汤，没人暴动，没人怒骂。
一个个温顺到惹人心疼。
傅青淮对他们稍作安抚，便叫来了陆岐修。
“岐修可是汝阳本地人？”
“正是。”
“既然如此，劳烦你带本官去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