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心里觉得悲哀又好笑，从荷包里拿出小银裸子，递给衙役，“哥几个渴了也去喝口茶。”
衙役脸上挂着惊讶的笑，千恩万谢走了。
刘杨氏抱着孩子，边走边回头。
傅青淮没理会，跨进屋里蹲下来去看唯一的门。
如衙役所言确实是撞坏了。
整个门不过六枚钉子，三个铁皮，就掉了两个铁皮。
因门框连接处只剩靠底的两根铁钉还欲掉未掉的固定着本就单薄的木板跟门框。
傅青淮蹲下去仔细看，却看不太清楚，便拿手去摸。
那铁皮上已经掉落出大半锈身的钉子微微朝外弯曲。
于是傅青淮便伸手将门朝内拉。
又蹲下用手去摸索。
钉子将将落回原位。
傅青淮起身——所以门是从里面被撞坏的。
正打量着里屋，隔间里出来个腹部突出头发花白的微胖男人。
手里还拿着斑驳的短刀。
男人看见傅青淮一下愣住，傅青淮便开口，“我是新任推官，傅青淮。”
“哦哦！傅大人，我认得你哈哈哈，只是一时看见就傻了！”那男人笑几声，“嗐，忘了说，我叫关六，仵作行人，本行是屠户。”
傅青淮便颔首，“关团头。”
团头是敬称，代表某一个行业的领头人，
关六既然能从一个屠户再到吃上公家饭，必然有过人之处。
关六好奇看了下周围，却没发现衙役在，不过还是问：“傅大人，时辰也差不多，阳气渐盛，可要现在燃香验尸？”
“不急，我叫弟兄们去润润口了，等人都来了再说。”
“成。”
傅青淮跟关六闲聊起来。
“关团头，你干这行多久了？”
关六一咂嘴，“有十四年了。”
“那经手的命案可不少了。”
“可不嘛，”关六随口回了句，好奇打量傅青淮，“傅大人多大？瞧着可小，来看尸体不怕吗？”
“明年及冠了，”傅青淮笑了笑，“怕不怕都要看呐。”
仵作行人验尸，必须有官员监督。
关六乐呵呵的，并不把命案当回事，“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人嘛，死了以后跟猪也没啥区别，反正都是肉。”
又闲聊几句，衙役带着刘杨氏回来了，身后还缀着几个邻居。
人齐了，关六便道：“大人，那我便开始了？”
“好。”
傅青淮话音刚落，便见衙役递给关六一个小碗。
关六熟练地从腰间囊袋倒出一碗汤递给傅青淮，“三神汤。”
傅青淮接过饮尽。
关六随后燃香，走进内屋。
内屋太小。
傅青淮等人跟去门边站着。
刘杨氏便佝偻着身子，死死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看。
关六对着尸体言明要做什么，又道几句得罪的话，便将尸体摆正。
随后才开始验尸。
傅青淮见他从头开始，一寸一寸细看，直到全身看完便喝报，“手指有烫伤瘢，其余全，无致命伤。”
说完便开尸验毒。
验毒有固定部位，傅青淮瞧着关六手法娴熟地用那斑驳短刀开尸，纵使都看不清楚红肉，喉间仍有些想呕。
用力吞咽几次，才把作呕之势给顶回去了。
一套流程下来，傅青淮饥肠辘辘，却什么也不想吃了。
关六举着染血的手，高喝：“死者并非中毒，身无致命伤，应属暴毙。”
说罢傅青淮跟衙役们让出路，容关六去洗手。
衙役上前用草席裹住刘大壮。
傅青淮便出去了。
命案，却并不复杂。
暴毙之事也常有。
她看向刘杨氏，便见她抱着孩子走向一边，看也不看刘大壮。
傅青淮想了想，朝刘杨氏走过去，“你何时发现刘大壮死了的？”
刘杨氏现在不怎么怕她了，只是怯怯低着头，“我早上醒了就去给人家收衣裳，回来看见娃在哭，他还睡着没打，就、就推他。”
傅青淮皱眉，听着刘杨氏的话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又没问题。
“他死了，你就去报官了？”
“嗯。”
“为何报官？”
刘杨氏愣住，“他、他死了。”
傅青淮没继续就这个话题问，只是说：“刘大壮可有别的亲人？”
“我公爹婆婆都活着，屋里还有个哥哥嫂子。”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收敛尸体，先报官？”
刘杨氏又愣住，没说话。
傅青淮平静地等着。
就瞧见刘杨氏缓缓晃起来怀里的孩子，目光游移，“我怕他们。”
“怕什么？”
“我婆婆不喜欢我，我老是生女娃。”
“你怀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女娃。”
听见这话，傅青淮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刘杨氏有动机杀人。
她看向刘杨氏，模糊之间，突然发现她两腿之间的裤子黑了。
可她分明记得刘杨氏之前是没有这一片黑的，她眼睛尚不能将世间看得清晰，可见凭空出现的一片黑实在明显。
刘杨氏看见傅青淮没说话，便顺着她的眼神看，麻木了。
傅青淮浅吸一口气，偏过头叫人，“去找个大夫过来。”
“我没事。”
刘杨氏脊背弯得更狠，“过几天就好了。”
衙役瞧了眼，拉过傅青淮，好笑地说：“大人，那是她刚生完娃还有恶露，你别跟她说话了，晦气。”
傅青淮皱眉，不明白晦气在哪，当然也不知道恶露是什么。
刘杨氏蹲了下来。
傅青淮想了想，“先回去。”
关六跟衙役一起回去填验尸单，傅青淮就去公厨吃饭去了。
去得晚了，也没什么能吃。
傅青淮喝了碗汤便作罢。
关六写的验尸结果比现场更详细，但是无致命伤，无窒息，无中毒。
无凶手。
死者猝死。
都不必等衙役报回摸排结果，案件实在太简明了，只需验尸结果就已经十分明了。
所以结案非常简单，现在就能写。
但是提笔去写时，傅青淮忍不住多想。
思虑片刻，便只是回溯案件，并未结案。
下午要下值前，衙役回报，“刘大壮常去赌坊，有钱便赌，没钱替赌坊做活。”
“明日再随我去一趟死者家里。”
傅青淮说完，衙役微愣，“大人，关六不是验了，那刘大壮是自己死的？”
“结案有许多地方不详细，我去弄清楚好写卷宗。”
衙役便笑，“无事的大人，这种小案子不必那么详细，现在就可以结了。”
傅青淮温和笑了笑，“我做事不喜欢虎头蛇尾，还是尽善尽美的好。”
衙役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