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微微低头，“我如今是卸任了，也没有复职的打算，若遭弹劾也无所顾忌，倒是在甄家，怕对你们造成不便。”
甄总兵一生见过太多死亡，但远嫁的女儿以这种形式归来，还是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面对傅青淮，他不免多些宽容厚爱。
“外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就是这西北的土皇帝，在我这里，没有人可以为难你，你若是一定要睡草屋，甄珠在天之灵会怪我的。”
傅青淮才止住泪的眼睛又泛红了。
“那便听从外公的。”
一行人回到甄家，大宅院里已经挂了白。
正巧有个穿着京中过时桃粉织锦马面裙的姑娘进门，一看见外祖母金氏便冲过来，“奶奶，家里、家里谁出事了？是猄夷的人打过来了吗？”
金氏还没说话，小姑娘清亮美目便扫了一片，爹和大伯三伯居然都在，那难不成是大哥他们出事了？
“妮妮，是你小姑走了。”
甄妮妮微愣，“小姑……”
她不自觉低头看自己这一身衣裳，这还是小姑给她和妹妹带来的布料呢。
金氏转头对傅青淮道：“青淮，这是你二舅的小女儿，比你小一岁，家中行四的甄妮妮。”
甄妮妮也看向傅青淮，双眼发直。
“表哥……”
她的表哥，简直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看的男人，这延昌城的第一美男连给她表哥提靴都不配！
“四表妹。”
傅青淮点头，开口打招呼。
金氏瞧甄妮妮眼神不太对，主动插话道：“青淮刚到延昌，要不先休息？”
“好，不过我带来的人，也需要安排一下。”
大舅甄刚便道：“你放心，舅舅来安排。”
“不是不放心舅舅，只是随行过来的有一个是江湖中人，还有几个是我从京中带来的商人……”
二舅甄强疑惑，“我听你母亲说，你一直都是在家苦读的，你怎么还认识江湖中人？”
游上欢的来历，傅青淮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便不打算跟甄家说得很详细。
“路上偶遇的，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一路也算护着我。”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这一路还真遇到一些宵小，游上欢伤势好些，出手竟有剑气，吓走好几拨人。
遇上有名号的，游上欢便报上师父大名，来人也就退了。
所以傅青淮才信了他说他师父是天下第一剑。
甄刚便接话，“那我先将你说的这二人安置在甄家，其他人如何处置？”
“将他们所运东西存放下来，找个能容的客栈，容他们休息几天，便不必管了——麻烦舅舅了。”
从京里来的人，是要回京里去的。
“一家人，不要说麻烦！”
甄总兵发话，“青淮以后就住咱们甄家，见面的日子还多，你们都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随后金氏便带着傅青淮在府上走。
“甄家门第不比你们傅家，但是外婆一定给你最好的，你在这里住下，心里千万不要有任何负担。”
纵使没见过面，可是因着甄氏的缘故，外祖一家对她是亲热万分，叫傅青淮心中感动不已。
“外婆千万别说这话，没有什么比不比得，能回甄家，我心中不知道比在京中留着舒服多少。”
傅青淮竟不喜欢京城。
金氏不表意见，只是慈和浅笑，“如今东南两边的房都空着，东边是你几个姐姐住过的，如今都嫁人了，便一直空着；南边的偏，出行不太方便，不过胜在宽敞安静。”
“那我便住在南边。”
安静偏远，正是傅青淮要的。
金氏将她带去瞧，“这些屋子你随便住，外婆只怕你住着不舒服，我们这里物资不比京里，但是要买也不是买不到，你缺什么一定要说。”
“我过来丁忧，又怎么能豪奢？”傅青淮无奈看向金氏，“外婆尽管安心，甄家若能叫我吃苦，也就不是外公所言的土皇帝了。”
“你听他胡说。”
金氏淡淡笑着驳一句，实则也没有太多不认可。
“外婆，我弟弟……”
“是傅青跃吧？”这事非常重要，是以傅青淮一开口，金氏便反应过来。
“他改了名叫秦越，户籍你外公也给他解决了，如今在军队里做文书工事务，我们请他，他也基本不会来甄家，但礼数却很周全。”
“弟弟未曾失礼就好，我正担心他来了西北，还如从前那般。”
金氏慈爱摸摸傅青淮的头，“你也不比他大多少，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莫学得像老头子一样爱操心，我瞧他在这便适应得挺好。”
闻言，傅青淮不发表意见，只是问：“只是家中弟弟，做长兄的不免多关照几分——他如今可有娶妻？”
“未曾，”金氏摇头，“妮妮以前对他倒有意，先同我们说了，不过你二舅他们却不愿意，所幸妮妮只是爱美，秦越去了军队，她也就不再想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外婆对此是无所谓的。
而傅青跃至今不愿娶妻，恐怕并不是适应如今，只是按捺住了。
傅青淮弯起唇角，“表妹正是爱美的年纪，边城姑娘，正该如妮妮这般敢爱敢恨，洒脱自如。”
金氏听她的话，便想到她的甄珠。
“你母亲从前在边城也喜欢过别人，每年都会换一换，没个定性。”
说起甄氏，傅青淮双眼微亮，“那时母亲是什么样的？”
“她啊，”金氏回忆过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幸福笑意，“我们延昌没有太多男女大防，延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阿珠，她成日被我按着学过女红，便讨价还价定下一个时辰——
“就没见过她那么惫懒的姑娘！”
金氏笑起来。
傅青淮也笑起来，母亲还说她懒。
自己也曾懒过的。
从前那个跟母亲拉扯练习时辰的明艳少女，浮现在傅青淮脑海中。
她是如何变成了在傅家那般女红女德无一不好，事事周全的当家妇人呢？
傅青淮发现自己从没注意过母亲的变化，又或者，自己出生到懂事，傅家已经将母亲彻底的改变了。
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
“刚及笄，媒婆都要把门槛踏破了，可是我同你外公早便商量，西北天干，地广人稀，不如京城气候适宜。
“阿珠这朵娇花，在西北花期不长，太可惜了。”
傅青淮用力吞咽几下，咽回哽咽，“京城也不是个好地方，夏日高温多雨，冬日来得早，天也干冷。”
一个国家的心脏，集权力和财富于一城，更要命的是，那里是最残酷的地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来了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你说的气候，西北更甚，这里多数的城都没有延昌好，你一路过来，也该感受到了。”
金氏微笑看她，“外婆瞧你的脸都吹皲了。”
她伸手去抚摸傅青淮的脸，也摸走了她眼下刚流出来的泪。
“青淮，你母亲过得不好，你也一定不好，但是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若不想回京，那就不回了，大不了就是假死，叫你外公再替你换个身份。
“离开延昌去外边游历也好，留在这延昌陪外婆养老也罢，从今往后，全凭你自己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