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大雨天依旧少不了那股要命的闷热,尽管画室里空调正卖力地工作着,可走廊的潮湿热风在其中滥竽充数,很难发挥起作用。
戚沉南只感觉浑身上下贴得万般难受,衣襟前后正无形地挤压着胸背,闷闷的,还透不过气。
两人就在门口站着,难免引来了四面八方的视线。
韩芊雅停下来,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沉南?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女人与沈寒延算得上有十多年的友情,平时他对戚沉南的照顾,韩芊雅都看在眼里。所以现在,她便也独留一份心意来对待。
戚沉南咬着下唇,重新抬眼望向韩芊雅。
内心有一股想要开口询问的冲动,可女人面上的陌生与客气最终还是让戚沉南望而却步。
而且就算自己开口问了,想必韩芊雅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她并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自己。
在沈寒延与韩芊延眼中,戚沉南不过是个小了整整十岁的妹妹而已。
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戚沉南摇摇头。
“我没事的,芊雅姐。”
女人但手将浅栗色的长卷发拨至耳后,艳丽红唇隐隐上扬了番:“那就好,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上课啦。”
阴柔与秀美,在韩芊雅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戚沉南很难不去喜欢这位大姐姐。
画室的自动门在眼前闭合,她看着透明玻璃后韩芊雅逐渐消失的背影,还有那上方隐约被光影反射的自己。
入眼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复杂缭乱,正如此刻五彩斑斓的内心世界,被一支破旧的画笔搅得凌乱又毫无美感,形容不出它的具体色彩。
这栋陈旧楼里一切都看上去与时间脱了节,电梯还是老样子里的那股慢吞吞。戚沉南乘坐在当中,头顶满是钢筋摩擦的“嘎拉”声响。各式各样的广告贴纸,依旧顽强地附生在墙壁上。
电梯门开时,前台女人应声朝她那儿扫来视线。戚沉南只与她淡淡对视一眼,便朝着门外重重下落的雨帘迈步而去。
湿气扑面而来,大雨天的马路湿滑得几乎能够反光,她站在天幕之下,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风吹过积水的树杈,落下了宛如帘幕的一盆水。
鞋子很快就被打湿,连带着还有一小块裤脚,最后戚沉南走到了画室附近的那家麦当劳。
临近开学,那些踩着假期尾巴出来放松的学生们几乎将整家麦当劳占据。戚沉南没什么食欲,点了杯冰可乐和小份薯条,找了好久才在一个边角座位上坐下。
冰凉饮料顺着喉咙下滑,即便沉入心底,那说不明的烦躁也并未化解。戚沉南咬着塑料吸管,模糊不清的视线突然察觉周围有着些许熟悉。
她眼中重新凝聚起光亮,在扫荡过后,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上回沈寒延的那个位置上。
“嘎嘣。”
吸管没咬住,动静声直接延着口腔传入耳鼓,震得戚沉南一个清醒。
思绪回到了现实世界,那些缠绕在内心的杂事便一骨碌地融入脑海。
沈寒延请了半个月的假,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画室。可他昨天却去了鹿城大学,只是为了赶赴与她的那场约定。
可戚沉南却对他散发小情绪,只因为沈寒延迟到了。
昨天昏暗楼道里,沈寒延那阴郁加剧的侧脸此刻一遍又一遍地在戚沉南眼前浮现。
怪不得车里会有那么浓的烟味,想必沈寒延飞驰而来的那一路,燃烧的烟卷接连不断吧。
她……昨天她应该坚持下去,说出那些关心的话。
可自己非但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没说,甚至还给沈寒延耍了脸色。
麦当劳里人皆言欢谈笑,只有戚沉南略微呆滞地坐在角落,眼里有着黯淡的光,却缺失焦点。
旁人的交谈与笑越是强烈,她内心的空洞与内疚便一并加强。
随着不好的情绪上升,就连甜腻的可乐与焦香的薯条都失去了诱惑力。
戚沉南缓缓放下纸杯,盯着滑落的水滴,脑海里止不住地想。
她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水滴沿着杯壁一路下滑,最后落在桌面,摔得粉身碎骨。
戚沉南看见了水滴的下场,同时一些四分五裂的回忆逐渐在她脑海里聚拢、合并。
……
思绪映衬出了很多年前的,她那孤独又无助的五岁。
戚沉南习惯了被戚建明与周薇芳扔在家,一日三餐全部都是自己踮着脚尖去微波炉里加热饭菜。
那时的她根本不会用微波炉,加热过度那是常有的事。
同龄人五岁的夏天,也许是和伙伴在乡下的田野里奔跑,或许是在城里的大院里和朋友踢球、跳皮筋……
他们有列举不完的自由与愉快,可属于戚沉南的,却只有趴在窗边,透过防盗窗的栏杆,眺望着别人的生活。
原以为这种单调的孤独会成为她的人生标签,可突然的某一天早晨,周薇芳有些急促地催戚沉南起床。
她有些迷糊地起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看着周薇芳极其异常地翻箱倒柜。
“就这条吧,看着还比较新。”
母亲有些费劲地从衣柜深处找出一条布料发白的连衣裙,在戚沉南面前张开里外展示了一遍。
这条裙子,是去年夏天周薇芳买给戚沉南的。一整个夏天,她就只有这一条裙子。女孩子喜欢美,穿的次数多了,廉价布料难免会发白。
戚沉南不解,惺忪睡眼里写满了疑惑。
妈妈要给她买新裙子了吗?她想着。
周薇芳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微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赶紧去穿上,愣在这里干什么,我还有事呢。”
说完,她将裙子朝戚沉南身边一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戚沉南仍一头雾水,可还是听话地换好了裙子。
戚建明早已经不见踪影,周薇芳毫不在乎,看着自己女儿打扮好的模样,满意地微笑了几下。
然后她领着戚沉南出了门,上了一层楼梯,敲响了那扇铁门。
在门外等了好一会,蝉鸣声里的炎炎夏日,密闭楼道简直如同蒸笼,戚沉南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打湿。裙子布料颜色较浅,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周薇芳也热得不行:“这人怎么还不来……墨迹死了。”
她的尾音还在被热气蒸腾,铁门后方的急促脚步便明显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