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昭昭刚走至前厅,外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两句急惴惴的高语。
“这不省心的丫头跑哪去了!”
脚步声渐近,妘昭昭脸上浮起笑,转身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双亲。
“爹,娘!”
一个箭步奔过去将二人抱住。
柳妍欢眉飞眼笑,回抱住自家女儿,自是一阵嘘寒问暖。倒是妘晏吹胡子瞪眼,眼眶却不合时宜地泛起泪花。
“要不是隔壁的李大娘说刚巧见着你归家,我和你娘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你怎的从城西门回来了?”
妘昭昭尴尬,自己当时特意叫马夫绕过那条熟路进的浔州城,就是怕二老在外头撞见姬衍,到时不好解释。
她笑,颇为乖觉道:“许久不回家,一时忘记路了嘛。”
“为父便是这么教你的?你才离家多久?就忘根了?”
眼见父女俩又要掰扯不休,柳妍欢扳起脸,将妘晏推开,语气嘲讽:“妘晏,你这么能耐,女儿刚回家,你又要拿出你大学士的派头训人不成?”
眼见夫人发话,妘晏只好敛起肃容,讪讪而退。
“快去准备晚膳。”
妘晏欲言又止,终是拂拂衣袖,离开厅堂。
妘昭昭扬起胜利的笑。
“行了行了。”柳妍欢打圆场,拍着妘昭昭的手,“我们昭昭长路奔波,定是累坏了,快些洗洗风尘,待你爹备全晚膳也好早些用饭,早些歇息。”
妘昭昭深感惊奇。自家爹爹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不过半年未见,竟然会主动走进厨房了?
柳妍欢拉过女儿坐下,抬起细软的锦帕抚过妘昭昭的鬓发,柔柔笑道:“昭昭早些日子寄来的银钱,我都克扣下了。你爹并不知晓家中尚有余钱,日子过不下去了,自然什么也都认了。”何况是屈屈做几样菜。
笨手笨脚学了半年,如今也会个一招半式。
妘昭昭笑得不可抑止,大呼她爹也有今天。
娘俩儿说了会贴心话,柳妍欢见天色不早,催促妘昭昭先去沐浴。
妘昭昭从善如流站起身,她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忽又回过身来。
“娘亲,我想同你坦白一件事。”
见她迟疑唯诺的模样,柳妍欢不禁好笑,摸摸她的头发,“怎么了?”
妘昭昭抚抚下颌,晃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若说了,娘保准不许生气。”
“傻丫头,为娘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柳妍欢戳了戳她的额角,嗔怒。
也是。妘昭昭思虑半晌,她家娘亲自小便温柔大方,对待世事比她那古板的爹要豁达许多,应当不会训她。
更何况,柳妍欢现下正高兴得很,思女心切,如今正是将她当宝哄着的时候。若是在家再多住些时日,到时爹娘一见自己便心生厌烦,可就更不好说了!
自认思虑周全,她牙一咬心一横,掩去姬衍的真实身份,将他们二人的婚事一丝不落全抖落出来。
屋里极为安静,一阵穿堂风吹过,妘昭昭后颈不自觉发凉。
柳妍欢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她维持着笑容,“娘先去替你烧些热水。”
妘昭昭歪头:“……娘?”
虽然她娘一直都很温柔可人没错,可、是不是太过冷静了些?
“娘,你不生气吗?”
柳妍欢还是笑,“去沐浴罢。”
妘昭昭不信邪,她睁大眼,加重语气说道:“娘,您是不是没听明白,我成亲了!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彭地一声巨响打断了她。
圆桌翻倒在地,激起阵阵细碎的灰尘。柳妍欢淡然收回腿脚,她勾了勾散下来的一缕发丝,温婉一笑,“为娘说,去沐浴。”
后面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妘昭昭噤声,面色呆滞。片刻后,蓦地作揖一溜烟地滚了出去。
……
卧寝热气氤氲升腾。
一人高的屏风后,妘昭昭正泡在热汤中,整个人灵魂出窍般一动不动。她放任身体下沉,直至浴汤里的水淹没了那张清丽绝伦的脸。
良久,热汤添了凉意,她猛地跃水而出,不禁打了个冷颤。
沐浴过后,披上最后一件外衫,妘昭昭拿起汗巾捂在湿发上,尚未来得及擦干就踩着鞋往姬衍的房中奔去。
天色彻底暗下去,妘昭昭捂住跳个不停的心脏,脸色愁恼,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念叨着“完了完了”。
实在失策。千算万算,没料到她娘这一回是真的动了怒。
柳妍欢性情温润如水,从未对妘昭昭有过高声语。是以妘昭昭也有些飘飘然,全然忘记了,她娘是如何把她爹治得服服帖帖。
妘昭昭进自家院子像做贼一样,生怕她娘忽然出现将他们二人拿住。
吱呀一声,朱扉轻启。
妘昭昭踏过门槛又赶忙关上。
“姬曲生……”习惯性地喊完便知叫错了,她恨恨咬唇,改口道:“澹之先生?”
拖地的纱帘后,一支燃着的烛火投映在窗壁上,随微风摇曳轻晃。
妘昭昭站在帘边,犹豫片刻还是没进去。
若是从前,她必定无所顾忌早闯了进去。可现下,里头的人是姬衍并非姬曲生。她走近了些,隔着一道纱帘,背过身轻声说:“澹之先生,趁现在天黑,我将你送出府罢。”
想起她娘那狠厉一脚,以及整日将克己复礼挂在嘴边的爹爹……万一真被他爹娘发现,免不得一顿呼天抢地,到时必定闹得极难看。
幸好她方才只说成婚,还未来得及说她将人都带回家中。
她低着头,嗓音不掩失落。
“我对浔州熟悉,我将你送去一位朋友那里罢,定不会让你住得不舒服。”
妘昭昭揉揉脑袋,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哪。她以为她娘可以接受姬衍,继而治住暴跳如雷的妘晏,这才动了心思把姬衍劝说住进来。
如今出尔反尔,这不是折腾人么。
心下糟心,妘昭昭解释起来也是闷闷的。
过了许久,也不见姬衍回应。
妘昭昭忍不住转身探头,难道他生气了不成?
屋内安静得有些不对劲,细细长长的烛光印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阴影。
妘昭昭蹙眉,蓦然扯开帷帘。
空无一人。
她呼吸一窒,两眼发黑。
完了。
提起衣裙,她倏地转身往外跑,走至半路,与环儿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