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窗外传来一阵阵呜呜的风声，像鬼哭一样。
破旧的窗户被吹得摇摇欲坠，雨滴被狂风裹挟着，噼里啪啦地往玻璃上砸。
沈络沉默着拖完地，直起腰往阳台看了一眼。
玻璃外的水珠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线，爬满了整个窗户，像一张细密的网，让人透不过来气。
沈络收回目光，一口气做完所有的家务才腾出来空去洗澡。
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她本来想再写会儿作业，却发现书包已经在大雨里被淋透了。
她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一本一本把书包里的课本和作业全都拿出来，小心地摊开放在地板上晾，然后把书包洗干净挂在阳台。
重新回到那个狭小的卧室，沈络只觉得身心俱疲，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生命力。
这是情绪爆发的后遗症。
她躺在床上，摸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手机一直黑着屏没反应。
这个旧手机是沈业成淘汰下来的，很多年前的杂牌，她平时用的时候就经常死机，现在又进了水，连开机都开不了。
沈络盯着那块布满裂纹的黑色屏幕看了一会儿，撑起疲惫的身躯坐起来，小心地打开手机后盖拆下电池，拿着这些东西轻手轻脚地去客厅。
趁着小叔他们都在睡觉，她偷偷开了电风扇，想把手机里的水给吹干，然后试试能不能继续用。
可惜天不如人愿，任凭她怎么折腾，这台旧手机都毫无反应，看样子是真的寿终正寝了。
沈络轻轻叹了口气，关掉风扇回房间睡觉。
没有闹钟，她怕会睡过头，夜里都没敢放心去睡。
早上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醒来，去外面看表却发现还不到五点。
一共只睡了四个小时，但是她没有再去睡回笼觉，怕睡着了会起晚。
外面的天还是黑沉沉的，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雨伞了，要是一会儿再下个暴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学校。
沈络忧心忡忡地在客厅转了一圈，找到一块很大的塑料薄膜，准备带着当雨衣。
她把塑料薄膜叠好收起来，又去收拾地板上的书和作业。
书还没晾干，泡了水之后纸张变得皱巴巴的，作业上的钢笔字也全都晕开了，得重新写。
昨晚洗的书包和校服都没干，那双帆布鞋也是。
沈络找了个无纺布的袋子把书装起来，回房间写了会儿作业才出门。
在楼下又一次看到郁呈的时候，沈络居然没觉得太意外。
她纠结片刻，下意识把手里装着书的无纺布袋子往身后藏了藏才上前跟郁呈打招呼。
大概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郁呈冷峻的眉眼间透着点若有若无的倦意。
他的神情依旧清冷疏离，仿佛对一切都感到厌倦，看到沈络之后却罕见地回了她一声：“早。”
沈络心里积压了一晚上的糟糕情绪，因为郁呈的一个回应忽然间彻底消散得干干净净，甚至生出了几分按捺不住的欢喜和雀跃，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欢快起来了。
警惕心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放任自己沉溺进去。
哪怕只是片刻。
沈络正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一把灰蓝色的折叠伞忽然从郁呈手里递过来。
沈络认出这伞是她昨晚用的那把，迟疑地伸手接过，惊讶道：“这么快就……修好了？”
她还以为这伞已经没法修了，毕竟连伞柄都断了。
郁呈看着她的双眼重新变得明亮起来，视线定格在她微微翘起来的嘴角和左边脸颊那个若隐若现的小小的梨涡上。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紧绷的唇线放松了些，眉眼间的郁色和倦意也淡了几分。
沈络没注意到他这点不易察觉的细微的表情变化，她不太相信郁呈居然一晚上就修好了这个断成两截的破伞，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把伞撑开。
黑色的金属伞柄是新换的，上面的伞骨和伞面也被细心地修补过，甚至连坏掉的伞扣都换了新的。
虽然看起来还是很破旧，但起码能继续用了。
沈络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桃花眼弯成了月牙，脸颊上的梨涡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满意又感激地说：“谢谢，你好厉害啊，这样都能修好。”
郁呈回了句不用谢，然后便像昨天晚上一样，越过沈络往前走，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沈络默默跟在他后面，慢慢把伞收起来整理好，咔哒一声扣上郁呈给她新换的金属卡扣。
雨后的清晨，空气不像往日那般燥热，清清爽爽的感觉让人格外惬意。
不知名的鸟儿时不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橘色的朝阳穿过香樟树茂盛的枝叶，一缕一缕地洒在前面的少年身上，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疏离感。
沈络一边躲避路面上的水坑，一边忍不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郁呈的背影。
他不像大部分同龄男生那样过于单薄瘦弱，也不像周文彬这种体育生那样肌肉特别发达，只是隐约能看到一层薄薄的肌肉。
明明一大早就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身姿却依旧挺拔，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良好的修养。
可能是因为从小在优渥的家境中长大，有些习惯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即便看起来像是进入了叛逆期，他也跟那些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完全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他打架时的狠厉，只会让人觉得他的气质清冷矜贵、淡漠疏离，很难接近。
如果之前有人跟沈络讲哪个男生举手投足透着股贵气，她肯定会觉得对方是言情小说看多了。
可是当这个人是郁呈的时候，她才忽然明白，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存在。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是随意地往那儿一站，就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让人挪不开眼。
沈络看一会儿便克制地收回目光，莫名产生了一股心虚和罪恶感，感觉自己好像在偷窥一样。
可她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在心里把昨天背的古文从头到尾默了一遍。
默完之后，她摸着手里的折叠伞，思绪又飞到了一次郁呈身上。
以郁呈的家境，之前应该没修过什么东西，但他还是非常细致地帮她修好了这把不值钱的破伞。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那么冷淡，有时候甚至有几分让人害怕的阴郁暴戾，却也能做出这种格外温柔的事来。
沈络回想着关于郁呈的点点滴滴，嘴角不自觉越翘越高，心里那片泛着涟漪的湖面也越来越难以维持平静，水波不停地晃动，仿佛要掀起一阵惊天巨浪。
可是这浪头刚起了个势，又被她强行平息下去了。
理智造就的城墙把她刚刚萌芽的那点不能言说的心思牢牢禁锢起来，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郁呈身上，这次的重点却在于他的衣着。
那身衣服沈络看不出来牌子，单看做工和面料也知道肯定不便宜。
或许，他身上一件简单的t恤比她一年的生活费还要贵。
沈络停下脚步，手里用来装书的无纺布袋子再一次被她藏到身后，连脚上那双破旧的布鞋都让她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她站在原地，看着郁呈走出巷子，走进早晨明媚的阳光里，整个人好看得仿佛会发光。
那光照不进这段阴暗潮湿的巷子，她能看到，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不应该再奢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