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
贵妃钮祜禄氏、惠妃那拉氏、荣妃马佳氏正在商讨严查宫务一事。
贵妃捧起茶盏，轻轻一吹，呷了一口茶水，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她道：“两位妹妹可有什么想法？皇上亲口下的谕旨，怕是容不得轻拿轻放。”
惠妃轻轻蹙起眉头：“论理是该好好整治一番。可宫中各项事务已安安稳稳进行了这么些年，若突然大肆查检，恐怕人心动荡。再者，若因为些许小事而得了罚，底下人难免有不平之意。荣妃妹妹觉得呢？”
荣妃道：“这倒是不错，可皇上那边也得有交代才是。”
钮祜禄氏在贵妃的位子上已坐了十年，惠妃和荣妃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得很，一个面甜心苦，一个老好人谁都不愿意得罪。皇上的谕旨一下来，她就料到惠荣二人的态度了。她虽然看不上这二人小家子气，但也认同治理后宫不能过于严苛，水至清则无鱼。
道理浅显，该说的话却不能少。贵妃道：“依两位妹妹之见，如何才能既整治出结果让皇上满意，又不让底下人惶恐呢？”
惠妃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荣妃，见后者还是一副木木的样子，心下恨她不争气，脸上却笑呵呵道：“照我说，那些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难得糊涂。若涉及怠慢主子和阿哥格格，就不能便宜行事了，需得皇上定夺才是。毕竟这事儿的源头就是——”她停下话头，指了指永和宫的方向。
贵妃点点头道：“那便严查宽报。所有违背宫规的人事一律不得私瞒，敲打敲打才好。等查完，咱们姐妹再斟酌，捡重要的禀报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断不可拿芝麻粒儿大的事去烦他。”
荣妃附和道：“正是这个理。”
正事谈完，三人没有立刻散伙，而是闲聊几句。宫中生活无聊得很，不逮着机会消磨消磨时间，日子挺难混。
惠妃道：“真没想到，德妃养的女儿平时像个闷葫芦，这回倒不声不响弄出一件大事。倒得咱们姐妹忙活。”想到德妃，她用帕子捂住嘴巴一笑，幸灾乐祸道：“不知道德妃是什么想法。”
宫里秘密最多，同样也藏不住秘密。七公主越过德妃直接向皇上陈情的事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贵妃微微一笑：“这有什么。这样的性子才像德妃养的孩子。”惠妃心道那是，德妃脾气怪得很，谁耐烦和她打交道。
德妃失了面子，这几天心里不舒坦，身边的宫人一个个谨小慎微，生怕出错被主子责罚。作为德妃最信任的大宫女，红叶首当其冲。宫内的小事她尽量处理了，不往德妃跟前说，免得德妃发作。这会儿她不得不低着头禀告：“主子，十三阿哥说有事要见您。”
德妃摆弄着手里的小剪刀修剪花枝，淡淡回答：“让他过来。”
十三阿哥胤祥小小一只，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口齿清晰地说：“德妃额捏，儿子听说额捏刚生了小妹妹，最近身子不太好，儿子想去永寿宫看看额捏。”
德妃放下剪刀，将花盆转了一圈，宽慰胤祥：“你额捏在永寿宫住着，贵妃自然会给她最好的照顾，不必你瞎操心。”
提到贵妃，德妃的心里更堵了。呵，东西六宫都在看她乌雅氏的笑话呢。
小十三是个敏感的孩子，他觉得心里有点难受，独自一人去了院子里。
嘉宁走到院子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一个三头身的小娃娃蹲在墙角画圈圈。他小小的脑袋溜圆，短短的手指依次戳戳地上的砖块。
德妃的金疙瘩十四阿哥身边不可能离了人，所以这肯定是十三。
真神奇啊，她竟然能见到幼崽状态的常务副皇帝胤祥。
反正她现在才六岁。她走过去和小十三并排蹲在一起，学着他的样子点砖块，问：“十三弟，你在干嘛呢？”
小十三用奶呼呼的声音回答：“我在数砖头。”嘉宁竟然听出了点闷闷不乐的情绪，她追问：“数砖头做什么？”
“有一次我不开心去找额捏，额捏说数地上的砖头，数到十就会开心了。以前我数到十都开心，今天数到十，不开心。”小十三收起小短手放到膝盖上。
要是世界上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就好了。嘉宁叹了口气，问他今天为何不开心。小十三是个老实孩子，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嘉宁安慰他：“人越长大，烦恼就越多。以前你数到十就开心了，现在可能要数到二十，以后说不定要数到三十五十。”
蹲在地上的一个伪小孩和一个真娃娃并不知道，这句玩笑话，胤祥记了许多年。在低谷的日子里，他数到了一百、一千、一万。
此时的小十三迷茫地望着嘉宁：“我只会数到十。”
忘了这是一只还没上学的十三崽……
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没用的事。嘉宁蹲在地上，教小十三数十以外的数字。她一边教，一边还要问：“十三弟，你哪年生的？”
小十三听到“十三”脑子里还在想数数，晕乎乎地反应不过来：“十四。”
嘉宁摸摸十三的小光头道：“傻孩子，康熙十四年四哥都还没出生呢。”
十三小脸通红，小声道：“康熙二十五年十月初一生的，今年六岁。”
康熙二十五年生，按她前世的算法还没满五周岁呢，真是个小娃娃。
皇帝和梁九功刚进永和宫门，就看到两个小娃娃蹲在地上絮絮叨叨，像小大人一样聊天。仔细一听，在数数呢。
皇帝笑道：“是两个好孩子，我记得老四算学也很好。”梁九功道：“是呢，先生屡屡夸奖四阿哥。”皇帝吩咐：“十三阿哥今年六岁，回头也该去上书房了。你记着点，让老四教他算学。”梁九功自是满口应下。
两个小孩聊得太投入，等皇帝走到跟前才发现汗阿玛来了。
嘉宁和十三规规矩矩地行礼。小小的十三还不知道，他即将过上一年只能休五天的日子，比高三还高三。
皇帝在里间和德妃说梯己话。他儿时被迫与阿玛额捏分离，等有了孩子，就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比他幸运，德妃却自有一番想法。
皇帝难得来宫里和德妃话家常，便说了这件事：“朕知道你养育着两个阿哥一个公主辛苦得很，只是小七那里你也该上上心，她才多大，能有什么心眼呢。”
德妃恭顺地说：“上有贵妃、惠妃和荣妃协理六宫，下有内务府管着吃穿用人等一应事务，公主阿哥们整日都有嬷嬷宫女围着，臣妾一时疏忽也是有的。那样的事终究是极少数，如今解决了就大好了。”
皇帝被这一通既温和又固执的说法抵得无话可讲，气得拂袖而去，任由宫女太监惶恐地跪了一地。
罢了，让梁九功挑人时多用些心就是。
不消几日，这一波宫务严查活动有了结果，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储秀宫妃赫舍里氏正月里头生下了皇二十四子，一个正月宫里接连添了两个孩子，皇上高兴得很。
这次检查，本以为只能查出点小纰漏，却不想竟当场抓到储秀宫的奶娘暗害小阿哥！
小阿哥出生时就不太强壮，又才刚满月，身子弱得很。奶娘隔三岔五将小阿哥抱到风口吹，头一两次都没人发现。彻查宫务的命令一下来，整个宫里都收紧了，奶娘就这么暴露出来。小阿哥身子越发孱弱，赫舍里氏如今整日以泪洗面。
钮祜禄氏三人再不敢托大，连夜将人送进慎刑司。一边禀报给皇上，一边又要瞒着太后她老人家。
各宫主子们既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的，又怕下一个被害的是自己，奴才们怕牵连到自己头上，一时间人心惶惶。
重刑下审出的结果却让所有人意外。
这奶娘称自己的姐姐原是仁孝皇后跟前伺候的人，仁孝皇后难产薨逝，皇帝以伺候不力为由，将那一批人都流放了。奶娘的姐姐半路上病故。
奶娘的供词原话是，皇后害了她姐姐，她就要找皇后的妹妹报仇，让皇后的妹妹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皇帝震怒，当场下令以谋害皇嗣和欺君之罪，株连九族。
事后三妃坐到一起处理后续。
惠妃后怕不已，直说道：“不瞒姐姐说，当时皇上谕令彻查宫内事务，我还嫌多余，小丫头忒会招事。今日方知道，要是没这一遭，我可就完了。”
贵妃也暗道，幸好有这一遭。奶娘虽然已经得手，但起码小阿哥还活着。若等出了什么事才发现，性质完全不同，到那时候，她们三个必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可惜的是，没多久，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阿哥胤禨还是没了。比起早年新生儿频繁夭折，宫里已经四五年没出过这样的事了。
消息传到阿哥所，老四胤禛得知了小阿哥夭折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他一母同胞的七妹妹因不得亲生额捏重视无奈之下的举动。
胤禛少年身板，心思却极重，对着烛火站立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