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萱坐上了解放牌大卡车。
的后车厢。
没办法,副驾驶的好位置早就被管潮生给占去了。
任萱只能跟尹川平一起,坐上后面的车厢。
还不能干坐着,要帮忙扶住尊贵的管潮生先生从苏联带回来的三大包资料。
大卡车穿过破旧老城区,穿过无垠田野,总算在落日染红苍茫大地时,到达了宁钢家属院。
这一路,尹川平多次想找机会问问任萱,火车上两名妇女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话,但看她表情肃穆,他张了好几次口,还是没能问出一个字。
“小尹,我先送管工去专家楼?”
驾驶员王铁成拍了拍驾驶室和车厢中间的栏板。
尹川平往驾驶室那探了探脑袋:“葛厂长想先见一下管工。”
“先去卫生所吧。”管潮生偏过头,声音里有不可置疑,“车上有病号。”
“谁?谁生病了?小尹,你不舒服?”
尹川平看了看任萱,见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是这位女同志,她身体不舒服。那王师傅,先送我们去卫生所。”
任萱一路都在思考她后面的人生该怎么走。
高调,只会把路走绝。
低调,还有一条活路。
任萱想了一下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的数量,举起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六。
加上她,一共七个孩子。
任则强可能已经召唤出神龙。
根据原身的记忆,她见过任则强的次数并不多。
不超过十次吧。
任则强和他现在的老婆孩子,原身更是一次都没见过。
她对任则强一家的了解,更多的是来自任则强写回家的书信。
这样也好,她这个内里已经换人的假冒份子就不容易穿帮了。
从记忆中任则强写回来的书信能看出,任则强确实很“仁”,但不强。
原身活到20岁,中间其实有很多次机会,能从卢阳村回宁市来。
可任则强总让她等一等,再等一等。
打战不太平,流寇太多,家里地方太小,工资紧巴不够花,各种理由。
最后终于肯让她回来,来这边的路费也寄给她了,但他和他老婆是真心想让原身回来吗?
无非就是看中能借着她,攀上宁钢主抓招工,手里有些实权的魏行楷魏主任罢了。
弟弟妹妹们眼看就要长大,宁钢这个公家集体下面本就设有相应的小学,初中和技工学校。
本厂职工子女,可以优先录取,只要不是智力明显欠缺,基本都能上。
宁钢又在疯狂扩张初期,但分到什么工种的学习班,这里大有文章可做。
原身要是能顺利嫁给魏行楷,那弟弟妹妹们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活在宁钢这个大集体。
任则强和陈秀芳的算盘打得可不是一般的好。
可惜,原身宁死都不肯让他们如愿。
任萱来了,更不会让他们顺意。
任萱伸出没扶住行李的空手,悄悄塞进宽灰布裤腰,轻轻抠了抠。
还好,小腹上,她贴的仿真伤疤很服帖。
大卡车颠簸了一路,也没掉。
仿真伤疤是她从万链里拿的,尹川平来卫生间敲门的时候,她正忙着往腹部贴胶。
她选的胶是剧组给演员上伤疤妆用的,仿真度非常高。
贴上,就跟被毒蜘蛛袭击过一样。
红中带黄的凸状藤条在皮肤上游走,看到的人能被吓到后退三米。
1956年电力紧张,想来,家属院用的还是煤油灯。
灯光昏暗,更看不清楚。
等会到了原身的家,任萱准备就着昏暗灯芯,展示可怖伤疤,退掉她现在的婚。
嗓门还要大一点,大家都住在一起,邻里藏不住什么秘密。
扯开嗓门喊,让家属区的人都知道,以后就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了。
1956年本就离新中国刚成立不久,连年打战人口折损很大,紧接着又有抗美援朝。
这些年,国家拼命鼓励大家生孩子,好尽快弥补缺失人口。
结婚在五十年代的人,哪个家庭没卯足劲,使劲生。
任则强生了七个,说不定这还不是最终数字。
任萱完全相信,这很可能只是中点。
任萱才不想自己变成只知道“扑通”“扑通”下水饺一样,朝地球上丢孩子的人。
趁着这次退婚,她一定要让她没了生育能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宁钢大小角落。
“小任同志,卫生所到了,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尹川平的嗓门打断任萱的思绪,她麻溜站起身。
起身速度太快,可她忘了这具身体营养严重不良。
任萱眼前一阵发黑发眩。
尹川平很有眼力见地扶住她,任萱才没倒下去:“谢谢你,小尹同志。我不需要陪同,一个人可以的。”
眼前的这个平头小保卫科同志很质朴,这一路对原身,对她照顾颇多。
任萱把他的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间。
尹川平先跳下车,半扶半抱着任萱下了车。
因为管潮生那边还有很多事,他就没坚持要陪任萱。
叮嘱了她几句,先上车走了。
“管工,小任同志她好轻。你说,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尹川平回想了下,刚刚扶着任萱下车时,她身上一点分量都没有,像团轻飘飘的棉花。
“担心她,就赶紧下车去找她。”管潮生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没担心她。再说她命那么大,吃了老鼠药都没事,以后肯定都会顺顺当当的。王师傅,你继续开。先去厂区主楼,找葛厂长。”
卫生所给任萱洗了胃,又简单检查了下她的身体。
说她除了极度缺乏营养,发育迟缓,其他还好。
问完3号家属院应该怎么走,任萱慢吞吞朝任则强家挪去。
夏日日头长,在卫生所折腾了半天,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家属院里的人又都把院子当厨房使,来了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都放下手里的颠勺。
跑出来围观。
任萱感觉自己像是不小心逃出动物园的瘦猴似的。
“小姑娘,你哪家的呀。”
“任则强家的。”
“你怎么一个人啊。”
“刚从老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