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不动林奕，林谦只能掉过头来安慰疼得都闭起眼的余悦，“余悦哥，要不你咬牙坚持一下吧。我以前有一回儿也是这样，走楼梯踩空了，脚肿得老高，也是我哥帮我按摩才好得快。”
“我怀疑你哥在对我的脚公报私仇。”余悦咬着后牙槽，蹦出来这句话。
林奕听着都能感觉到余悦对他恨之入骨，“有仇就报，用不着私报，那不是咱的风格。”
林谦永远为自己亲哥讲话，“我哥在跟你开玩笑，他不是这种人。”
兄弟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余悦一张嘴斗不过，更何况他的脚还落在林奕手里，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没必要现在就跟人争个高低。
“你赶紧回去写作业。”
可能是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林谦都叛逆了，“作业不急，明天还有一天。”
林奕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下一秒林谦就开口，“余悦哥，我先回去写作业了啊，你要注意休息，尽量别用这只脚。”
林谦跟只兔子一样两三下就跑没影了。
“他怎么这么听话，你没少打他吧。”适应了疼痛感后，余悦没再龇牙咧嘴，实在难忍的时候才会蹙一下眉头。
余悦的表情没逃过林奕的眼睛，“没打他，我爸妈走后一次都没打过他，也舍不得打。”
“他是害怕我不要他。”
“慢慢就养成听我话的习惯。”
余悦呆滞几秒。
如果这世上也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他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也应该会很听那个人的话吧。
可惜，他没有林谦这么幸运。
在他走神时，林奕结束推拿，“明天要去一趟医院么？”
“不去。”余悦慢慢地放下右脚，“去医院也就这样。”
“嗯，那晚上小心一点，别再折腾了。”林奕走到洗脸池边洗掉手里的红花油。
余悦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开始蹦。
林奕皱眉头，“你就不能安生一会儿？”
“尿急！”余悦吼了一声。
林奕下意识想要帮他，一想，这事虽然是日常小事，但也挺隐私的，洗完手后就站在厕所外等着，“最近的那家超市有卖那种医用尿壶吗？”
余悦按下冲水按钮，“老大，我只是扭伤了，还不至于半身不遂。”
“等你老了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现在先提前演练也不是不可以。”林奕将洗脸池让出来。
余悦拧开水龙头，洗手，“多操心一下自己吧，管那么宽呢。”
林奕笑了笑，“下周你也打不了球，他们还会再来。”
他打不了球，跟今天这帮人来林奕家是两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自来水不停地流，余悦的手压在水龙头上却没关。
“你是不是怕吵？”
余悦终于拧上水龙头，水流戛然而止，“不是。”
“能来吗？”林奕问道。
“看情况。”余悦只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林奕没再追问这个问题，却又另外抛了一个问题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余悦在毛巾上擦手的动作一僵，颇有几分装聋作哑。
林奕势要把他从土里□□，“读书的事，明明你可以念得很好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人都在朝着成绩优秀的那头努力前进，除非实在是念不明白，或者是念不下去，但余悦二者都不是，他是连高中联赛的题目都解得出来的人，却偏偏往另一头栽去。
而且，他能感觉得出来，余悦是喜欢学习的，至少他喜欢解数学题。
余悦转了个身，臀部抵在大理石边缘，勾着右脚，“因为我要防着我妈对我有无止尽的期待。”
“我跟你和林谦看着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余悦仰起来视线，唇畔漾着嘲弄般的笑意，“我爸和我妈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
余悦跟他讲起了他的家庭，还有他畸形的父母。
“我妈以为只有斗赢了米洛母子，她的人生才圆满。”余悦讥笑一声，“其实她错了。我只有让她死了这条心，跟米洛这场斗争中认输了，她才能解脱。”
余悦又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我也才能有解脱的机会。”
林奕没想到余悦会跟他讲这些，揭开自己羞耻的伤疤给他看，等余悦讲完后他更多的是感到震惊。
他以为的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应该爱自己的孩子才对。比如他的父母在离世前，给尽了他和林谦所能给的最好的爱。
虽然他没有父母，但忽然之间他就同情起余悦来。好像，他比他这个孤儿还可怜。
没有爱的父母，比锋利的刀还伤人。
“你没有必要为了你母亲这种扭曲的性格赔上你的人生。”
余悦逐渐收敛笑容，眼神投向一处虚空，一动不动，“已经习惯了，必不必要的，也已经不重要了。”
林奕放下手，“周六我在家等你。”
“……”
余悦难以置信地气笑了，“你他妈的是不是非要拉我上你这艘贼船？”
“是不是贼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对你没有坏处。”林奕转身往外走，“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有事打电话。”
走出几步，林奕又回头，“晚上洗澡吧，洗的时候小心一点，别他妈瞎蹦跶。”
翘着一只脚，余悦洗了个澡。刚用浴巾擦干净，就想起了林奕的那句话，“别他妈瞎蹦跶。”
就在昨天，或者是今天上午，去打球之前，他都不会想到他能有这么精彩纷呈的一天。
累过，疼过，气过。
但隐隐的，还有轻松的感觉。
余悦觉得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挺稀奇，因为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也许很多事情闷在心里太久，他以为没有早就没有跟人倾诉的欲望，堆积在心底的某一处，不见天日。
突然拿出来晒一晒，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发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慢慢折腾到床上，躺下，余悦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右脚下，空气中红花油的味道已经浓厚。
“这是抹了几斤红花油啊。”余悦不喜欢这种刺鼻的味道，只好探手将电风扇开大一码。
枕头边手机亮了一下。
他以为会是林奕又要唠叨什么，结果是蒋文超那二傻子发来的信息。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悦儿，脚怎么样，好点了没】
蒋文超爸爸：【没，快废了】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哦，那太好了，这样星期一就不用去上学了吧】
蒋文超爸爸：【你要不要也去摔断腿，一起不上学？】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悦儿，下周六咱们还打球吗？】
关键时刻挺会装死啊。
蒋文超爸爸：【打毛线打，不打了】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别啊，今天我还打得挺爽的】
蒋文超爸爸：【下周六搞学习！】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啊，这……】
余悦不是个睡觉老实的人，平日无所谓，今晚他吃了不少苦头。时不时压到右脚，还有一次踢到墙壁，都疼得他半睡半醒间想骂娘。
一夜都在跟这只病脚做抗争，天亮以后余悦才踏实地睡了一觉。
他是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吵醒的。知道有人敲门，他用被子蒙住脑袋，翻身继续睡。
但门外的人似乎比他还有耐心，门擂得一声比一声响。
本来就不想起来，再加上行动不便，而敲门的人也不识趣，敲了这么久还在敲，余悦气得破口大骂，“滚！”
这下终于安静了，他没有再听到烦人的敲门声。余悦安稳地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看到林奕在九点多的时候发给他的一条信息。
【打我电话】
余悦艰难地挪动右脚，换成平躺的姿势，给林奕拨去电话。
“醒了？”
“什么事？”
林奕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给阳台上的花草浇水，“你弟弟早上来找你。”
“余洋？”余悦彻底清醒过来，“他早上来这里？”
“嗯，”林奕浅笑一声，“就那敲门声，整个一号楼估计都听得到。”
余悦这才想起这个茬，那就难怪了，也就余洋那个小瘪三能干出这种事。
“我听到楼下一直敲门就下去看，他说他是你弟弟。”
余悦打岔，“别说是我弟弟这么恶心的话，他叫余洋，海洋的洋。”
“你跟他关系很差？”林奕将浇水壶立在墙根下，退进屋里来。
听筒里传来余悦轻慢的笑声，“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林谦这样的弟弟？”
说起林谦，林奕有点心酸，“一早上林谦往你楼下跑三趟了。”
“601什么都没有，他老往我这里跑什么？”比起余洋那个便宜弟弟，余悦着实喜欢林谦，没有理由的，“我起来了，他现在可以下来了。”
“给你送早饭，你脚不能走，他怕你饿死在房子里。”
余悦：“……”
“你就不能学学你弟弟的温柔？”
林奕挑了挑眉头，反呛道，“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臭脾气？”
余悦果断道，“不能。”
林奕微笑道，“那我也很抱歉，我也不能。”
“年轻人，你很有性格。”
林奕：“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