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多雨,雨后多涝。
一场大雨绵绵不绝,一下就是半月。连平日喜爱划水的两只小鸭也藏了起来,在芭蕉叶上互相打理着羽毛。
鸭是昭昭养的,随她。整日在院里嘎嘎叫,跟在人身后踩人脚后跟,闹腾起来没个鸭样。
元韶烧了盆炭火,一件一件将受了潮的衣衫烤干。
正值正午,漫天大雨自半空坠下,砸在窗前几近漫溢的池塘里,溅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水花。
空气中弥漫的湿气使得人心中不免生出几丝愁绪,昭昭胳膊支在窗檐边,托着腮,闷闷道:“这雨一下,不知何时才能停。”
元韶探手将烤好的衣服搁在木架上,朝外望了一眼,“按往年,也该停了。”
眼见着雨下得越来越大,昭昭不得不关上窗户。
久雨之后,地上湿漉漉的,台阶上的青苔像是吸饱了水,柔软而充盈,肆意生长的绿意几乎要攀上门脚。
灰蒙蒙的日子需要一些甜食。昭昭本想让元韶去拿点儿来,但看她正烤着衣服,便自己溜了出去。
她小心绕开地上的青苔,连走带蹦跳到连廊,正要往小厨房走,身侧传来严厉的呵斥。
“去哪?”
昭昭手背在身后,僵硬转过身,慢吞吞道:“去小厨房拿点儿吃的。”
“真的?”沈夫人面露狐疑。
这臭丫头除了上树翻墙就是惹是生非,会有这么安分?
“真的。”昭昭忙不迭点头。
沈夫人扫了她一眼,倒也不去查证她说的是真是假,面容严肃。
“这几日长安城里发了大水,到处都是流民,你给我好生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说罢,她往后挥了挥手,“朝画,夕月,你们俩给我把小娘子看紧了。”
两位不过双十的女子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道了声是。
朝画,夕月。名字都是她娘起的,别听名字这么婉约好听,实际上真人与名字完全不符。朝画力能扛鼎,夕月轻功卓绝。
这两人一个顶俩,相当于是四个人监视她。别说找机会开溜,就是有旁的动作都会让她们分外警觉。
逃跑不易,昭昭叹气。
娘说长安城里发了大水,也不知道婆婆如何。她无儿无女,若是被水淹了,又有谁来救她?
想到这里,昭昭也不去小厨房找吃的了,径直回了屋。
元韶衣裳已经烤得差不多了,只剩手上最后一件。昭昭从架子上挑挑拣拣,捡出几件短衣小衫。
“元韶,你知道咱们长安哪处地势最低么?”
“地势最低?应当是西边吧。”元韶语气不确定。
昭昭心中一紧。婆婆就住在长安城西,若是下了雨,那儿定是第一个被淹的地方。
不行,她现在必须要出去。
“韶韶——帮我办个事呗。”
昭昭嘿嘿一笑,牵住她的衣袖摇了摇。
元韶抬起头,被她语调吓得后退半步,立刻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推下。
“小娘子有话直说。”她这样说话,着实害怕得紧。
昭昭快速说道:“我想出去,你帮我。”
元韶立马摇头:“不成。”夫人特地嘱咐过她,千万不能让小娘子出去。
“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我娘的人?”
“小娘子,不是奴不帮你。”元韶伸手为她簪紧头上的玉簪,叹了口气,“如今长安城外不太平,您若是去了,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来,奴还有什么颜面见夫人?”
更何况,小娘子莫不是忘了,她本就是夫人的人啊。
昭昭知晓她是在为她考虑,但毕竟人命关天。不论如何,这一趟她必须得去。
昭昭斟酌了会儿,拉住她的手。
“元韶,你同我一起去。”
“奴,奴同您一起去?”元韶睁大眼,惊愕万分。别的不提,她们这两个大活人要如何从武艺高强的朝画夕月眼皮子底下溜走?
不成不成。
元韶摇头,语重心长劝她:“小娘子,如今长安城里都是积水,糕点铺子都关着门,您还是过几日等天晴再去吧。”
昭昭叉着腰,怒目而视:“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种只顾着吃的人?”
元韶看着她,实诚点头。
昭昭咬牙贴在她耳畔,“我是去救人,救人你懂吧?”
“救谁?”元韶一脸茫然。
“这你就别管了。”昭昭扯着她来到门边,微微拉开门缝往外探看。
朝画夕月一人占了一边,把出去的门堵得死死的。
走正门出去肯定行不通,只能另辟蹊径。
昭昭思绪一转,靠近元韶悄悄耳语几句。
“小娘子,这,这能行么?”听她说出这话,昭昭便知晓她是同意和她一起出去了。
昭昭搓搓手,“管它行不行,先试了再说。”再不行,她衣兜里还有上次揍关天阔的时候用剩的迷药,要是真出不去,也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昭昭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演戏。
“小娘子,今,今日这么早就睡了?”元韶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事,目光漂移,说话含糊,破绽百出。好在两人都在外面,只听声音便可,无须看见脸,不然准得穿帮。
“我累了,你记得让人把火给灭了。”说罢,昭昭在床上打了个滚,掀开被子合衣躺了下去。
一阵窸窣摩擦声后,昭昭便“睡”下了。
元韶深吸了口气,压着微颤的声音。
“夕月,小娘子方才忘记灭小厨房的火了,你去把它灭了吧。”
朝画和夕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过了片刻,门被突然推开。
“夕月姑娘,怎么了?”
夕月视线在屋里细细扫了一圈,停在帘帐上。
重重帘帐内,隐约可见一起一伏的呼吸。
似乎真是睡着了。
元韶咳了咳,压低声音。
“小娘子睡了,夕月姑娘,火可灭了?”
夕月面无表情转过身,冷淡回:“就去。”
元韶见人走了,连忙凑到床前掀开一角,低声问:“小娘子,那朝画怎么办?”
昭昭从被子里钻出来,捋平头顶的炸毛。放轻脚步从屉子里摸出一把手掌大的弹弓,透过窗户径直打向对面屋顶。
嘭地一声脆响。
不过须臾,门外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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