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翌年。
院子里的几株早樱已经吐了蕊，有了春的样子。
你在院子里侍弄着那几盆新送来的。栀子香气淡雅，已结了花苞，过不了多久就能开。
听说是慕容奕亲自去花房选了，命人送来的，大抵是觉得你与这恬淡的性子很搭。
可易初并不这么觉得。见你每日关心那栀子，竟也上街买了几盆海棠。说是娇艳艳欲滴的才是你的样子。
你也欣然收下了。每日侍弄花草，也不会太过单调。只是……那株本应长成花树的海棠被困在这一小方陶盆中，怕也是委屈的吧？
翘儿在你旁边帮着忙，不解道，“娘娘为何要将栀子放在房里，海棠却养在院子里呢？下回被少爷看到了，又不服气要和娘娘拌嘴了。”
你笑了笑，“他呀，就是孩子气，这有什么可争抢的？海棠原本就不该被拘在这花盆中，等长大一些，再将它移在院子里，待长高了，就可以探出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翘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奴婢知道了……怎么感觉这海棠花还真和娘娘有些像？”
闻她此言，你心中一怔。在这几盆海棠初入宫时，你就没来由的想起去年此时的自己。
翘儿见你沉默，急忙转而言他，“娘娘，不是说这几日鸿藻馆会有画师来给各位娘娘画像入册吗？娘娘不去准备一下？”
“怕是没有这么快吧？画人像工序繁琐，何况是要入册，定是更加细致。这重华宫里少说也有十几名太妃太嫔，想是一时轮不到我。”
你正说着，花蕊便进来通传。
“禀娘娘，鸿藻馆的画师来了，询问娘娘此时可有空？”
翘儿喃喃，“刚刚还说起不会这么快，这会儿就来了呢。”
你答道，“有空，让他进来吧。”
花蕊下去请画师过来。你倒也没太上心，继续为栀子剪着花枝。
直到身后传来清爽的声音唤你，那声音就像山中流淌的清泉一样干净、澄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好奇的转身……
在你身后的男子是你从未见过的霞姿月韵，连他身后的粉白樱树也失了色。
如瀑的墨发披垂腰间，更衬得他那霁月清风般殊色的容颜。
眉如远山，瞳仁点漆，透过飘落的樱瓣窥那静默的面容，似红润凝脂。
花过微雨……你已想不到还有何言语可以形容面前的人，唯有一词……霞明玉映。
在你正沉醉于眼前美好，呆立无语，恍惚失礼时，男子微微微上前再唤一声。
“臣参见纯太妃娘娘。”
暮六，20岁，宫廷画师，固执、谨慎。
你收回游走的神思，“不必多礼。方才本宫与婢女还在说大人没有这么快，您就来了。我们进屋吧。翘儿，去给大人沏茶。花蕊，去小厨房将早间做的点心拿出来大人。”
“多谢娘娘好意，娘娘实在无需这般客气。”
寝宫内，一室馨香，整洁简朴。
画师环顾四周，少倾，将目光落在你的身上。
“还请娘娘进内室更衣，臣整理下画具。”
你呆了呆，“更衣？大人何意？”
暮云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这成帝丧期已过，娘娘在宫中仍着素服，是对先帝的敬重，这入册的宫妃画像若是着素服，岂不是大不敬？”
“大人说的是，是本宫忽略了，这就去换一件常服出来，还请大人稍候片刻。”
他颔首，你提裾轻轻走进内室。面对这个人，你忽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离开时的低眉浅笑，倒有些闺中少女含羞而去的模样。
梳妆镜前，你看着镜中自己的妆容，踌躇着，总觉得不够完美。
左手边的步摇太高调，右手边的素簪又过于质朴。
唇色浓一些太欢脱，淡一些又太沉稳，加了冠子太华贵，卸下又显清简。
一旁的翘儿被使唤得也没了主意，劝道，“娘娘就戴冠子吧，好看又不失身份，上回宫宴时，皇上不是还夸娘娘好看？别让大人等久了。”
你这才想起画师还在屋外等着你，“那就听你的，就这样吧。”
当你掀帘，缓缓从内室走出来时，方才素雅的女子瞬间镀上端庄容色。
见此韶秀之姿，正在整理画具的画师竟看直了眼，不自觉的轻吟出一句。
“晓帏初卷冷烟浓，翠匀粉黛好仪容。”
你端坐于座上，“本宫这身装扮可合适？”
“清丽脱俗，只怕臣的笔画不出娘娘的美来。”
你怔忡的看着他，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像是在陈述事实，完全没有轻佻浮滑之感。
并非你对自己的容貌有足够的自信，看着他年纪轻轻的样子，或许也并未有机会见过后宫中的佳丽群芳。
“可以的话，那臣开始画了。”
你点头示意，便在座位上坐直不敢乱动起来。
暮云见你这般拘谨，忙解释道，“娘娘无需太紧张，这一坐要几个时辰，这样会很累的。可以稍微放松一些，带臣将轮廓打好，面部特征画好后，娘娘不时起身舒展一下也是可以的。”
见你稍微动了一下，仍是沉默，忍俊不禁，“娘娘可以说话，不用拘束。”
你闻言，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嗯，那就好，要真是憋几个时辰不说话，本宫可是要闷死了。刚才你说要几个时辰这么久？可以……分几日画，每日一个时辰吗？”
你心语：一次待几个时辰好累的，到最后疲态辈出，岂不是都被看了去？多画几天还可以多见几次？
你内心这样想着，又觉这样想实在不该，都怪重华宫的日子实在太寂寥。
暮云边画边回道，“原则上一日是不够的，这几个时辰也需看娘娘能否耐得住。臣前几日给其他几位太妃作画。太妃们年纪大了，撑不住，臣只是略微将底稿轮廓打好，其余细节拿回去参照前朝画像，大致添好便是，也无人在意。”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么快就轮到了本宫这里。不过……本宫不怕辛苦，还是请大人多跑几日吧？”
你的直接将他逗笑，“虽然娘娘不觉得辛苦，但娘娘不比其他太妃。若是臣坏了规矩，多来几日，怕是有损娘娘清誉。”
你有些失望，思忖片刻，若想不落人话柄，只有得到皇上的许可才好。
“还未请问大人该如何称呼？”
“暮云。”
“暮云？是哪两个字？”
“日暮西山，云蒸霞蔚。”
“大人是汉人吗？姓暮？”
闻此一言，他执笔的手忽然一滞，脸上的笑也敛了去。
你忽然觉得大概提到他的隐秘心事，刚要道歉，他却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