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不打算再去瑾王府,可赵子勋已故,我去祭拜一下也无甚不妥。
王府中不止供奉着赵子勋的灵位,还有硕婉大长公主。
老梁说,是因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一病不起,药石难医。
往日她对赵子勋算不上多慈爱,可她终归是赵子勋的母亲,赵子勋与她,也算是隔阂了一生。
故人已逝,祭拜亡灵,也不过是活着的人,自我慰藉罢了。
面对赵子勋的灵位,只觉我这一生,真是谈不上光彩。
他虽做过不少坏事,对我却是实打实的真心,终究,是我对不起他。
当年他代君受辱,也不知是遭了怎样非人的折磨,竟落了个尸骨无存,人们提起他也只是说,算全了我朝文人风骨,可我朝文人,大多没有什么风骨,我实在无法去想象,他当时是怎样绝寰的心境。
我也是早没了为他伤心的资格,毕竟当初万岁上,是我,对他行了欺凌之事,我啊!不提也罢了。
人世间的事情大多不可预料,往往是福祸相依。
退出祠堂时,凌玦蹦蹦跶跶的跑了过来,见到他这可爱的模样,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娘亲,你哭了。”小凌玦够着手要往我身上爬。
我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扶他站好:“是啊!所以小凌公子是不是要安慰一下我?”
他只拉我蹲下,小手在我脸上温柔的擦拭:“亲亲娘亲,亲亲就不哭了。”嫩滑的小脸蛋蹭蹭贴贴。
“王妃,府里备了午膳,您和小公子用完膳再走罢。”老梁不知是何时立在院门口。
凌玦欢快的在院子中转圈,他这一小团,摔倒了应是也不会太疼,我对他也就粗心些。
“王府的午膳备的这样早?”这会儿还是巳时的时辰,用午膳实是有些早了。
“昨儿听说王妃要来,就开始准备膳食了,而且小孩子饿的快,王妃带小公子用完膳再走罢。”老梁像是很希望我能在王府多待一会儿的模样。
“梁管事,您老以后,还是不要再唤我王妃了。”
“……”
空气顿时安静的很,安静到可以听见风吹落叶的声音,隐约中,似是还伴着一个女子的声声笑音,只是这笑音有些瘆人,“哈哈哈~”
“是何人?”我想老梁必是也听见了这声音。
“这……”老梁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我跟楚茵茵比,到底差在哪里?”这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循声而去,一个落锁的院子里凌乱不堪,与王府这辉宏的气质显的格格不入,透过门缝朝里看了几眼,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对着这边,她独自在空荡荡的院中,与左右两边的树木交谈。忽然间,她转身看向这边,那双眸子阴森森的,又是一阵狂笑,“哈哈哈。”
她的样貌,勉强能分出,是刘依华,天宝年间,我朝才女刘依华。
我寻了她好久啊!为寻她,我翻遍归离庵,踏过苦矾山,兜兜转转,她竟是,在瑾王府。
看她时而娇羞,时而愤怒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像从前。
“把门打开罢。”我对身后的老梁吩咐。
“这……”老梁很是犹豫:“她虽不伤人,可她已经疯了,疯子心性不定,这万一有个好歹,只怕担待不起。”
“无妨,你只管将门打开便是。”
老梁捏了一把虚汗,缓缓的将门锁打开,刘依华望向我们,呆呆的立在原地,片刻,眉头竟是露出了笑意,她赶紧整理着衣衫,摆弄了一下发髻,这笑如少女般,连带着声音也清脆了几分:“茵茵,你来了,你瞧瞧这首词如何?”
她竟是认得出我,她的手上虽空无一物,但这场景如同从前。
我不自觉走了过去,如年少时脚步轻快,这院子十分幽静,隐约透着一股怨气,凉风阵阵,我不禁哆嗦着身子,这短短几步路,是不可能回的去从前了,过了这些年,我竟是找到了她。
她的笑渐渐露出几丝苦意,缓缓蹲在我侧,小凌玦见她深深的望着自己,扯住我的裙摆将自己半藏了起来。
她咯咯笑着:“时间又过的好快啊,转眼我的儿,竟然这么大了。”她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小凌玦的衣襟,满眼欢喜。
“我可不是你的孩子,我是娘亲的孩子,娘亲,她是谁啊?”小凌玦抬头望向我。
现在的小孩子,比我们那会儿好像要聪明些,我不自觉笑了笑:“她是,娘亲的一个故友。”
“你是楚茵茵的孩子?”
“是楚茵茵的孩子。”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些话:“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是没了吗?”
“是没了吗?”
忽然又对着空气斥责道:“你们看什么?”回过身去似是自言自语:“他自己的孩子没了,半点不关心,如何楚茵茵的孩子,却这般紧张。你看他,总是用这种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好痛。”
“依华。”看她像是进入了一个幻想的状态,也不知该不该打断了。
她瞥了我一眼,半响不语,又去拉凌玦的小手,满目含笑倾尽温柔,凌玦有些怕她,只向梁管事那边跑了过去。
她见凌玦离去,怅然若失,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细声细语,似是在与我交谈:“不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这些年,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如果再让他知道,世上还有一个我这样的娘,只会让他蒙羞。他是赵子勋的孩子,这就足够了,若是运气好,他许会晋爵,伯爵就很好,他可以衣食无忧,风风光光一辈子,将来,等他长大了,再娶个贤淑些的娘子,不必像我这样痴情,痴情只会伤害到他,也不能像楚茵茵那样貌美,被人争来抢去,到叫他没个安宁。”
“没个安宁啊,哈哈哈,痴情误我刘依华,误他赵子勋,不能,再误了我的儿。”
“人一旦长大了,时间就会过的很快。楚茵茵啊,好几个月没有看见你了,你今日,多陪我会儿好吗?”
她好像,也不是在对着我说,我看向梁管事:“她是何时开始这样的?”
“好些年了,她终归,是为赵家延续了香火,府中也不缺她这口吃的,便将她也带来了临安。”老梁抱着凌玦,竟是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凌玦这孩子似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抱走,也不知是随了谁。
“可请医者看过,是否,还能医好。”她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妇人,她是当今圣上,赵庸的生母啊!纵然,赵庸不知,纵然天下人不知,可老梁必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