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组办画词会这日,宫里来的车撵,老早就侯在凌府门口,内侍说,太后提点了程步云同去,此番安排,多少是顾念着从前的情分。
皇宫位于临安城南,西靠凤凰山,走丽阳门本是要近些,但为了大肆宣扬,内侍特意安排走东华门,车辇停在东华门前,我们一行人往月华楼行去。
前殿紫柱金梁,雕龙画凤,雄伟庄严。
内殿楼阁亭台高低错落,平台上的方砖纤尘不染,周遭摆放着腊月少有的鲜花绿植。
月华楼,临水而立,碧绿明净,倒影波动着,映出数十名女子执杖鼓,翩翩起舞,颇有一番粉饰太平的景象。
上月华楼,白玉铺造的地面闪着温润的光芒,楼中绘有彩饰,内陈宝座屏风,熏炉,烛台。
楼中聚集了大宋的半壁文坛,三五成群。
这些人,我多半是不认识的。
往太后所在的阑珊行去,一路不少人与我见礼招呼。
参拜完太后,遂与她一同接见这些文人,太后言,‘今日主要是作画著词,只谈风雅,不必拘礼。’
月华楼上,可俯皇城之宏丽,瞰云霞流光。风动腊梅千万朵,如雪初降,众人见此景兴致颇高,纷纷挥墨。
其中还有些人似是紧张的很,频频冒汗,太后见自己在此,众人不好施展,只回避去了楼上。
程步云左顾右盼的行了过来,与凌玦一人拿着一块果糕,“左前方那个老头是谁?”
“据说,是临安文阁的阁老,字姝安。”我瞧这人身形瘦挑,慈眉善目,应当是有些地位的。
“他很有名吗?怎么大家都围着他?”程步云嘴里嚼着糕点,说个话含糊不清。
“你不是号称文坛百晓生吗?怎么,你没有听说过他?”
“哎,战乱这些年,我对如今的文坛,也是不甚了解啦。”
“呃。”我瞅了他一眼,自顾蹲下给凌玦擦拭脸颊。
“在下李贤,见过凌夫人。”
这声音倒是陌生的很。
我起身看向这人,三十来岁,着绯色官服,连带着耳垂都有些泛红。
“李大人好。”我语气还算平常。
他神情腼腆,似是不甚好意思的躲闪着什么,垂眸看向凌玦道:“这位,便是凌少保的公子吧!与少保真是像。”
今日已经有不少人说凌玦与平洲相像,我会心笑了笑。
“这凌少保很有名吗?怎的你们都认识他?”凌玦仰着小脑瓜认真的看向李贤。
“这……”李贤应是未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两岁的小孩问到了,连忙补充道:“自是鼎鼎大名,天下人都认识他。”
“我就不认识他。”凌玦也是实事求是,他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平洲就走了,不认识也是正常。
我见李贤面色讪讪,只捏了捏凌玦的小鼻子道:“改日,阿娘将他介绍给小凌公子认识一下。”
“咯咯,好,娘亲,我也想作画。”凌玦看向豪情纵墨的众人,似是感兴趣极了。
有那么一霎,我只觉得凌玦是来捣乱的,若容他搅和在这些文坛大家们中间,倒墨薅毛,多少是有些不成体统,那画面我再不敢细想。
“今日文人墨客齐聚,大家都希望能,有幸一睹夫人的风采,不如,请夫人也作词一首,令我等瞻仰。”这词还未作,李贤似是已经心悦诚服,五体投地了。
就知道今日难以躲脱,该来的是片刻也不会迟到,“那我献丑了。”
这献丑二字倒不是客套话,而是我此刻最真实的内心反应。
落墨时,这字还算能看,这词嘛!是真的憋不出什么好词来,众人聚拢,将我围的有些透不过气,程步云只抱住凌玦,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甚至,还有一丝颇感兴趣的模样,第一行字映入眼帘,他竟还念了出来,“一天一天又一天。”
众人本准备配合喝彩的,此时倒是有些发愁措辞了。
“一年一年又一年,十年二十年?”程步云念的小心翼翼,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今年和明年。”凌玦还不识字,但他接的不错,最后一句,就写这个啦!
我搁笔,程步云率先点评道:“这最后一句,‘又是明年复今年。’可谓是点睛之笔啊!”
是否点睛,我是不晓得,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在各位面前,那是自愧不如。
接下来,只听众人一阵吹嘘。
“不错不错,词藻朴实,有几分玄机在里面。”
“的确是颇有禅意。”
“不愧是第一才女,凌夫人所作,乃是难得的好词啊!”
“我说这是,一词动临安,众人没有意见罢。”
“没意见,没意见,确实写的好!”
“好词,好词。”
这个好字再听下去,我耳朵是要生茧了,只让程步云照料一下凌玦,我自顾溜了出来。
想当年,我满腔热血,著词颇多,用字斟酌,引典慎重,自觉是有不少好词的,可人们对我的评价都不甚好,反倒说我的才气,是靠当官的老爹吹嘘出来的,如今,这写的算是个什么东西,却是引的诸多文人,连连叫好。
罢了,较不得真。
上次见太后时,听她提过一嘴,说平洲过几日就能回来了,如今大半月都过去了,他是半点消息也未传回来,趁这会儿得空,我想着再问问太后,可是边关情况有变。
内侍通传后,我急着进去,似是无意瞧见了一个男子,走旁侧离去的场景,他的背影有些眼熟,高挑的身形和一位故人很像。
“茵姐姐来了。”望南只笑了笑,并未解释,她自是无需向我解释,不,这也无甚好解释的。
“是。”我觉氛围有些怪异,随意攀谈道:“这若大的后宫,怎未见其他妃嫔。”
“官家还这样小,自然是没有妃嫔。”望南依旧只是笑着,她应是明白,我所指的妃嫔,自然不是小皇帝的,转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是了,是有个曹太妃,当年因说错了话,早被打入冷宫啦。”
曹美娥因说错话被打入冷宫?已多年?
如此说来,若入宫的人是我,这会儿多半也是在冷宫住下了。
“刚瞧了茵姐姐今日作的词。”望南望向案台上的誊抄词稿,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多少是该怪我太敷衍了。
她自顾行了过去,将词稿拿在手中反复观看,“我觉得茵姐姐写的很好,连姝安也为你注词,光阴只向明日去,很是易懂。与当年那首,了负相思,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