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摁了摁自个儿的眉心，看了看窗棂外黑漆漆的天色，叹了口气。
“我今日是去不了朝会了，敬直，你便代寡人把这三诏给宣了。”
一卷接着一卷纸被扔进怀里，王敬直狼狈接过，头皮发麻打开，看了看内里的内容，又看了看自家殿下本人。
禅位，贬人，清党，相当地利索。
杜荷早见过自家殿下草拟的内容，见怪不怪地移目，抚了抚毛绒绒的下颌：“这可是咱们殿下辛辛苦苦得来的，可是咱们东宫的脸面！你呢，就声大点，气势足点，有赵节他们给你撑腰，什么都不要怕，知道了吗？”
那小驸马讲得义正言辞，坐于主上身侧，一副大干特干，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不怕？怎么可能！底下那群老臣哪个是省油的灯？他不过一个读书人，万一哪个站出来，那唾沫星子不得把他给淹没了？
如此腹诽着，王敬直却也知道自己却也不得不接下这个重任，硬着头皮诺道：“臣定不辱命！”
说罢肃正一拜，视死如归地抱起那摞纸，去了。
“读书人就是这样。”
眉心多了热乎乎的指尖，揉得很是用心，李承乾便收了自个儿金贵的手，顺意缩回被窝：“你别看他平时胆小，可遇到事关名誉的大事，是最拼命的。”
凡事参与君位之争的，事成则为公卿，事败被骂为奸邪，王敬直乃是王珪之子，就是为了自己的身后名，也不能让自己处于难堪之地。
就是死，也要死得壮烈，更不能辱没了自己的骨气。
太子想到了那个梦境，笑意离去，攥紧了指尖。
“殿下真是好透彻。”
就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心腹，经历过这么多事，杜荷仍是佩服他这位主的心思，一个不小心就拍起了马屁：“殿下善察人心，做了皇帝，肯定是不落于陛下之后。”
这马屁倒是舒服……杜荷这家伙，嘴甜又灵巧，以后要好好培养。
受着对方的奉迎，李承乾惬意闭目，舒泰地哼了一声：“那一定的。”
过去他沉浸在失去称心的痛苦里，没有好好培养身边的人，尽是溜须拍马的，虽然一时舒服，可活儿一多，不还得自己一个人受着？
李承乾脑中灵光闪过，忽然警醒。
对啊，这一个两个“功臣”，要么才能一般，要么贪得无厌，要么直接靠老子的余荫，时日久了那些老臣退下来，他用谁？
臣非贤非能，哪个做亲信都不靠谱。
看看人家房玄龄伯伯，自家舅舅，甚至是杜荷他父亲等人，曾经秦王府的那些十八学士，那可是实打实的才能，到了他们这代下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可不行。
李承乾默默盘算着，目光落到殷勤给自己揉脑袋的青年身上，便再也离不开了。
“干，干嘛？”
被那双虎狼的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杜荷暗道不好，警惕地抽出了手：“大兄，你莫不是又要我去抄那什么《孙子兵法》《六韬》《吴子兵法》《司马法》《三略》《尉缭子》……吧？”
他可不想再读这些满盘子谋算的奇怪玩意儿，能想出装病引太上皇这招已经是他想破脑袋才想出的主意了好不。
没有得到半点他老子的智慧，这人到底是不是莱国公生的？
痴迷于军事的太子瘪了瘪嘴，心里默默将人嫌弃一遍，只好寻思着转了方向：“那不如《秦律》，《魏律》，《开皇律》，《贞观律》？我看这些也不错……”
读些律法也是不错的，不知兵好坏也得懂点法吧，不然以后既驭不了兵也驭不了民，怎么当官？
李承乾自以为很有道理，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见对方连连退后，哭丧着脸：
“别，别说了，臣还有事忙，我，我先走了！”
言罢，杜荷连忙扯出压在被下的衣角，逃一般地张皇跑走。
坚决不带走一丝云彩。
“……”
□□脆利落撂下的太子沉重地叹了口气，脑袋在枕上挪了挪，自食其力拉好了被。
自己是不喜欢儒书，不是不喜欢读书。唉，外人便罢了，怎么连东宫的自己人都以为他不爱读书才接近自己呢。
想当年，自己可是读书读到子时，蜡烛用到乳母都嫌浪费的地步，十六岁读的儒家的战国策和春秋，现在还在脑子里呢。
春秋……
这么想着，李承乾闭目，当真想起了一人。
殿里的人砸吧砸吧嘴，突然小声笑了起来。
“陈不占，呵……”
谁才是陈不占呢？
春秋，又是谁的大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