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可算是明白了自己在这皇宫里的地位了。
自己这个儿子，这个大兄，在父亲和两个兄弟眼里，是摆脱谏臣闲言碎语的垃圾桶，英明的皇帝大人对比的对象，是二弟夺取储位踩在脚下的目标，是三弟走向帝位的踏脚石。
呵，一个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一个得寸进尺贪心不足，另一个看着厚道老实，却直接将他男宠使唤！
被贴贴摸摸亲亲抱抱的阿弟黏糊了十五年的李承乾表示，当皇帝臣子什么的，真的是够了！
就算兼任侍中，尚书令，中书令，太尉……等等一大串头衔看似“炙手可热”的什么安定镇国王，那本质还不是被关在深宫里粗茶淡饭的男宠么？
还是被人当驴使的男宠！
唉，可怜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十五年，吃了十五年的绿油油的青菜，寿命倒是久了些，却仍然避免不了拉磨被累死的命运。
但话说如此，青菜确实很不错。
李承乾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暗搓搓嫌弃完自家黏人精幼弟，夹起旁人眼里自己从不爱吃甚至厌恶至极的油焖小青菜——
嫌弃地觑了眼，却细细咀嚼起来。
依旧是……涩，带着青菜一惯的寡淡味道，虽有油和蒜等添了些味道，但终究还是不如肉远甚。
“承乾，你，你今天是怎么了？”
遂安夫人头一次瞧见自家郎君主动点了青菜，稀罕地看他细嚼慢咽皱着眉吃完，别提有多震惊且不可思议了。
不对，自家郎君可是自小就痛恨这类食物的啊。
晃了晃眼，又瞧他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大口羊肉填入嘴里，囫囵咽下后，感恩动得泪流满面：“呜呜肉太好吃了！”
好吧还是那个热爱吃肉的小郎君。
没变。
只是今日的小郎君因为多吃了碟青菜，又吃了两三口不知哪里扒拉出来的粟米饭，必点的蒸肉少吃了半碗。
不会……饿着吧？
遂安夫人细心地察觉到了这点，忧心忡忡地瞧向自家因为长身体而瘦削不少的小郎君，不由拾起帕，擦去他嘴角的油渍。
再看着他同样清瘦的脸蛋，还有那哭了一整天都红肿了的眼泡，心都要化了。
“圣人行事粗暴，郎君心里难过，阿姆都懂，但此事蹊跷，郎君还需抑情自制，莫要自乱阵脚，看看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才是。”
是说昨夜秦英等人被圣人诛连，太子被召到大内训话之事。
抑情自制，若当年听了她的话，并能做到真正的无情，他恐怕也落不到那步凄惨田地。
李承乾眨了眨半湿的眼皮，叹了口气。
对于称心，自己没以前那么执着了，反正总也护不住他。
然则他这位总是护着他的乳母，还是一如既往地真诚待他。
他清楚，傅姆虽不比阿娘那般强有力的庇护，但也是这皇宫里少有的真心维护自己的人。
心下漾起一个微不足道的波纹，李承乾微红的眼睛眨了眨，乖觉地依偎在阿姆身上：“阿姆此言有理，承乾明白了。”
一只柔软的手掌覆上背。
“都二十的人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方怀道笑了笑，却并未想着撇开与自己亲近的孩子，熟稔地抚着他，心头微热。
她那早夭的孩儿，其实和郎君相差不多，都是这般白白嫩嫩乖乖巧巧的，若是长大了，定然也和郎君一样好看。
她甚至以为她那可怜的孩子并未被小鬼交到鄄都，而是寻着她的乳香，投生在了这个初初见到她就破涕为笑的乳儿身上。
“长大了么，”李承乾不屑地哼了哼，仰起头看自家慈爱的乳母：“阿姆也觉得我长大了么？可是那些先生不懂，他们那些人，还是把我当小孩子训教，我一不听他们口里的礼法规则就好像犯了滔天大罪似的，殊不知规则是人定的，他们自己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还妄想下头的人遵从，若我一直听他们的，我才一直长不大呢。”
“这太子，当得跟牢里的囚犯差不多。”
坐牢，他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无论到了哪一步，其实都是在坐牢。
每时每刻都在恐惧失去，如同手脚头颅被人强行带上枷锁，下方是万丈深渊，周围的空气都是窒息和压迫的味道。
被圈养在这权力的牢笼里，时刻都有可有被撕咬成碎片的可能，片刻也不得安生。
而父亲，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是母亲，不会无条件地保护自己。
李承乾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甚至上一世被囚禁在牢房的那几日，都比他在做太子时，被圈在这皇宫里头过得放松，舒适得多。
回应自己的是上方无奈且宠溺的笑：“承乾莫要说胡话，人总是要长大的，等郎君长大了，就不会如此觉得了。”
他是不得不长大！他努力长大，保护自己，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想到因自己无能而保护不利的称心，李承乾心头难过得发苦，又想到自家坑人的父亲和蠢蠢欲动的弟弟，不禁烦闷一叹。
阿弟不好对付也罢，可即便自己再多大能力，偏爱两个阿弟的父亲大人也还要十年寿命，这十来年的变数可太大了，他这个太子想要坐稳位置，天天防备着，怕不是得被这三位活宝消磨死。
他当然不屑于消磨，但现下自己哪还有退路呢？
李承乾愁眉苦脸地松开阿姆，祈求看她：“阿姆，以后咱们东宫恐怕得低调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