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南壁原本做足了准备，从进门的影壁开始，空气中一直有一股潮湿的阴腐味，可没料到绕过拥有圆弧尖顶的城堡门廊，却是另一番景象。
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城堡连接的朴素小楼可以在此看到全貌。小楼外有一圈矮矮的围墙，有铁门可供出入，门前有一个圆台，有穿制服的士兵站在上面站岗。
门外又有一排砖砌的平房，有小卖部，门口坐着上了年级的店主摇着扇子，凳子的一角还系了一只猫；有卖凉皮凉面凉虾的小食店，门外支起四面空的棚子，摆几张桌椅，竟然还坐满了客人；还有一家理发店，有个小伙子正坐在门外的香樟树下理头发，旁边的条凳上还坐着几个穿着相同白t迷彩裤的男孩子排队等待。
人说不上多，但也绝对不少。
但并不像来登山游玩的。
金竟有些迟疑：“看着像新兵入伍。”
理发的小伙子被咔咔推了一个平顶寸头，从椅子上坐起来，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就加入凉皮摊的有一张坐着几个年轻人的桌子上，其中一个女孩子应该是他的女朋友，摸摸他的新发型，竟然抱着他哭了起来。
与这番极具生活气象截然不同的是对面——帖子里说的儿童游乐场。围栏锈迹斑斑，缺口也无人修补。灰蒙蒙的旋转木马亭，有好几个只有光秃秃升降杆。道路两边形态各异，原本憨态可掬的哆啦a梦身上的颜色掉了七七八八，两只眼睛只剩下了黄白斑驳的眼眶。
金竟在小卖部买了一瓶水，顺便和门口纳凉的店主打听：“听说这里有好几亿年的石头石海，在哪里可以看啊？”
大约是常有人问，老太太见怪不怪：“走错啦，不在这个山头。”
金竟：“那从这里上山能看到不？”-
老太太脚下的猫突然伸了一个懒腰，踱步到鱼南壁脚下，紧挨着她绕了几圈，毛茸茸的尾巴翘起来轻轻打了打她的小腿，然后挨着她的脚重新躺了下来。
老太太看了看她的猫，又抬头瞧了瞧鱼南壁一行人：“你们等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店里，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大包五颜六色的东西出来，塞到鱼南壁手里：“20块钱。”
鱼南壁看着手里的简陋的透明包装袋，里面一粒一粒的东西像是糖果。
老太太弯腰把猫抱在怀里，坐回躺椅上：“你们年轻人，我瞧一个个长得怪俊的，是不是天天在网上拿着个手机说话的那个嘛。我不晓得你们从哪里听到的传闻哦，但我就晓得你们肯定非要上山说是探险呐，到时候迷路被当兵的小伙子从山上找下来，哭得哇啦哇啦不好看。”
鱼南壁听她说得煞有其事，不由问道：“之前有人在山上迷路吗？”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从睁开的眼缝里看她，答非所问：“我这只玄猫很灵的，我是瞧猫咪和你好啦，才好心提醒你哦。甩炮你带好，感觉迷路了就甩一只。”
“甩炮。”鱼南壁低头看自己怀里的那包“糖果”。
陵光也不认得这是何物。
还是金竟见多识广，直接拆了带子，拿起一只甩炮，演示给他们看。
圆头圆脑，长着小尾巴的甩炮刚砸到地上就“啪”得一声炸得四分五裂，升起一缕带着硫磺火石味的白烟。
“爆竹。”鱼南壁恍然大悟。
爆竹自古有惊山臊吓恶鬼的作用，这老太让他们带上爆竹，实在不得不让金竟多想，难道这山上有什么？
“要上山赶紧去喽，赶着还有太阳。”老太说完阖上眼睛不理他们了。
就在这时丹府中的坎水珠轻微动了动，仿佛寻到一丝有些熟悉的气息有些意动，鱼南壁走开两步，朝山上看了一眼。
陵光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鱼南壁轻声道：“他就在山上，我感受到了龟甲。”
坎水珠毕竟曾是勹的一部分，尽管它不会泄露气息，可对勹曾经的气息却很熟悉。
之前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老道是有意为之。
白晃晃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一丝姜黄。眼前的破旧的游乐场，朴素的平房以及树木石板路都染上了鲜妍的黄色，像一张修复过的老照片。
时间不早了。
陵光道：“走吧。”
金竟刚迈一步，却被他拦下：“我与鱼姬一道即可，你留在山下，以防不时之需。”
陵光说得有理。
鱼南壁：“若是他好对付，我和陵光联手还怕拿不下他？若是他设下陷阱以待，至少你是我们的退路，还可以随时联系老白。”
金竟紧抿嘴角，知道自己遇上这种道行高深的道士，恐怕只有拖后腿的份，她点头：“好，我一直等在这里，若是今夜过后，你们还没联系我，我就立刻请求支援。你们小心。”
上山的路刚开始是石板铺就，沿路栽种了爿爿竹林，有绿荫遮顶，还有几个脏兮兮的美人鱼的雕像。行至二十分钟，渐渐地，林木渐少，草木委顿，路旁时不时有断石残垣。
陵光向鱼南壁伸出手：“抓紧我。”
鱼南壁依言握上去，眼前顿时一花，片刻功夫后，她淹没于高出一头的草丛之中，脚下是干巴巴半人宽的土路。
陵光没有松开她的手，站在她身前半步，另一手拨开挡住道路的草丛。土路弯弯绕绕，四面八方，草丛又葳蕤繁茂，只要两个人松开彼此，很快就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阳光无遮无挡地倾斜下来，原本山下是鲜妍的姜黄色，此刻，鱼南壁抬头，光晕似乎蒙上了一层灰白。
陵光：“我们已经踏入了困阵。”
鱼南壁看了看怀里五颜六色的甩炮，想了想，拿起一只学着金竟的样子摔在地上。
平地起风，草丛摇了摇，露出一条路。
那老太有点意思，鱼南壁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困卦上兑下坎，解卦上震下坎，两卦唯一的差别就在九五这一爻。
可老太不从一爻入手，她直接塞了一包甩炮，甩炮炸裂之时声响若雷，每掷一颗就仿佛自带震卦，虽不能永久解除这因地利形成的困卦，但做到不迷路还是绰绰有余。此举也极为附和解卦的柔道致治。
两人沿着草丛所指的道路一路走。鱼南壁终于明白路上看到的贴子中，为何在烈日下走在山顶上也会觉得诡异。
周围太安静了。
如此茂密的草场中，竟然丝毫不闻虫鸣鸟叫。
偶有石雕的狮兽虎头静静地伏在草丛后，怒目圆睁，无声地看着无知无觉一脚深一脚浅，穿过草丛的人。
鱼南壁感受着丹府之中坎水珠愈来愈强的异动，轻轻地说：“快到了。”
陵光拨开草丛，两只竹竿插在草丛中，其上各蹲一只鸦鸟，黑羽黑喙，眼睛湛然有神，却一动不动。
鱼南壁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这两只鸟是不是活物。
陵光却停下了脚步。
鱼南壁从他身后探出头。
原来这两只鸟仿若门神，穿过这两根竹竿，竟然有一大片圆形的开阔之地，寸草未生。
那老头盘腿坐在中心，头发三七分，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金丝眼镜的镜片在阳光下泛着茶色光芒，若不是他身下是一只巨大龟壳，可谓斯文之极，半点瞧不出是个道人。
鱼南壁握了握陵光的手，从他身后走上前。
“你来了。”
洪波道人的声音如清风细雨，同他的形象极为不符。他并未从龟甲上起身，语气却仿若见到许久不见的小辈似的充满亲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的态度如春风化雨，将鱼南壁一肚子狠话都憋回了肚子里。此时若不能和他比和气，仿佛自己就落了下风。
于是鱼南壁欣然上前，在他一步之前站定，一派镇定自然，任他观看。
洪波道人奇怪道：“咦？你的同伴呢？”
从踏入这个圆场开始，陵光就淡去了身形。
鱼南壁：“你不是要瞧我么？管他做什么？”
踏入国内，洪波道人已许久未饮人血，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之极，全靠坐在龟甲之上，吸取其中所残存灵气，他才看清了鱼南壁。
雪肤花貌，哪怕穿着一套连帽运动衣，也显得清冷出尘。
1975年，他一路拿着龟甲，从宝鸡追到湘西，曾有数次都快追上那道气息，却总是被一股强大的气势逼退。
气息消失在酉水之后，他依旧伏在湘西，一路跟随两只小妖。
古墓那头，考古学家还在苦苦探索古墓主人身份，他却已经得知西周时期，曾有方寸小国覆灭，独留一亡国公主。
洪波道人很好奇：“西周至唐，也有一千多年，你如何可活这么久？”
鱼南壁反问：“唐朝至今，也有一千多年，你如何可活这么久？”
闻言洪波道人纵声大笑，仿佛不能自己，半晌才歇。
鱼南壁面无表情，心里却和陵光吐槽：“这老头莫不是有病吧。”
陵光轻笑，却和她详说周围景象：“你还记得八面山么，此山和八面山有异曲同工之处，山顶广平，形状若桶，周围山川山石林立，壁立千仞，难怪叫做石海。”
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喀斯特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