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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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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微雨,又是一年春好处。

    淅淅沥沥的春雨刚停,暖阳就出来了,斜照着这座高屋建瓴的府邸。

    上书荣国公府的牌匾也熠熠生辉,显得气派非凡。一只蝴蝶飞进了侯门,穿过亭台楼榭,绕着一棵棵桃树,最终落到了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上。

    若是再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幽深静谧的院落。此处便居住着荣国公府最尊贵的人物——前任荣国公夫人,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出身武家,一生刚强,素有河东母老虎的美誉,将老荣国公管得死死的。老荣国公也乐在其中,二人鹣鲽情深,不失为一段佳话。

    可此时居于高座的老夫人却愁眉紧锁,她拉着一名清丽女子的手,满目怜惜。

    只见此女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说是惑阳城,迷下蔡之容也不为过。只见她朱唇轻启:“祖母何事如此伤神?不知孙女可否为您分忧?”

    老夫人看着那双清明的眸子,长叹一口气:“阿宓,崔谢二家当年订有婚约,那崔家郎君也算得上是夫婿的好人选,可如今此事怕是不成了”,说罢,又一拍桌道:“那魏家为上所惮,欲赐婚你与那魏家三郎,纵然不愿,焉能拒上?”

    谢姮怔然片刻,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见一道女声道:“陛下忌惮的又岂只是那谢家?不然又怎么选我们已有婚约在身的宓姐儿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后走出来的正是沈素的二叔母,林家嫡女,林昭妍。

    她头戴赤金嵌宝珠步摇,耳着明月铛,身穿海棠红束腰压金丝线裙,好一副光彩照人之姿。

    林家并非世家大族,而是当朝新贵。林家家主也就是林昭研之父,才俊志雄,得晋高宗赏识,一介寒门学子便青云直上,累官位至尚书。

    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行了,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又转向谢姮生母王妤道:“王氏,你回去后再和如晦好生商量一下,切不可忤旨,也不要委屈了阿宓”。

    说着便放开了谢姮的手,谢姮顺势走到母亲身旁。王氏姝丽的脸庞也难掩愁容,听闻此话,眼眶微红:“塞北那等蛮荒之地,我儿如何受得了那等苦楚?”

    谢姮倒是淡定地安慰王氏,不见彷徨之态:“母亲,如今圣上还未下旨赐婚,一切尚有转机。就算真入了魏家,女儿也有自己的安身之法。”

    “就是呀,大嫂。宓姐儿自幼聪慧,可是得过老国公夸奖的,想必无论在哪都能游刃有余。”这时,林氏也已落座在了王妤对面,施施然地来了这么一句。

    王氏闻言捏紧了手中锦帕,差点维持不住端庄的神态,咬牙道:“二弟妹还是多关心一下二叔吧,听说他准备将那青楼女子接入府中,那岂不是要让人看荣国公府的笑话!”

    若在平时,王妤自持当家主母的身份,不会与妯娌做唇舌之争。可一旦涉及到她最疼爱的女儿,那便什么也不顾了。

    林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起自己那个在外面眠花宿柳,风情多流的丈夫,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丝毫不顾念自己和女儿。

    不禁悲从中来,掩面而泣:“老祖宗,您可得替我做主啊。他要抬那贱、那女子入门,这置我与何地?”

    老夫人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不置一词。年轻时就为两个儿子操劳,晚年只想清静清静,万事也不关心。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事关最看重的嫡长孙女,她也不会出面过问,这样想着便对谢姮道:“好孩子,放宽心,天塌下来还有祖母顶着呢。谢家一日没倒,就护得住你。”

    谢姮知道老夫人此话倒也不假。自大周朝覆灭,百年之间经三朝更迭,唯世家屹立不倒。

    直至晋朝,世家越发势盛,而王室衰微,皇权旁落。晋文帝却沉溺酒色,君臣游宴以点缀升平。而朝廷官员也多歌功颂德的奉和应制之作,以此粉饰太平。地方各地或有饥荒,或遭水旱,于其文章,皆不提及。

    思及此,谢姮的心也稍微安定下来。虽然她面上不显惊慌,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心中又怎会毫无波澜?女郎缓步走到屋子中央,盈盈一拜;“祖母,这些孙女都晓得,您对阿宓的疼爱必不敢忘。可既为谢家女,为家族做力所能及的贡献也是应当的。”

    谢姮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女郎,却天生一副玲珑心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她总不会出错。祖母再疼爱她,也越不过家族荣光的。

    果不其然,老夫人忙唤立在身边的大丫鬟紫鹃扶起谢姮:“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不疼你疼谁?”说着便脱下了手腕戴着的银掐丝烧蓝手镯塞给了谢。

    谢姮瞧着这手镯繁复华丽,颜色典雅鲜艳,定非凡品,料想应是老国公夫人的陪嫁。

    此番场面,局中人却各怀心思。王氏想着修书寄归,请家中父兄周转一二;林氏看着这祖孙情深的一幕,挑了挑眉,垂下眼去。

    未过多时,老夫人乏了:“既然无事,便都回去罢。”于是众人依次出了老夫人所居的宁善堂。

    宁善堂距谢姮的醉日苑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一个花园,再穿过几道曲转悠回的长廊,便要到了。

    庭院之中栽种着娇艳动人的西府海棠,那婀娜翠绿的柳树也随春风轻摆枝条。在加上这一池田田睡莲,便和玲珑精致的房屋相得益彰。

    有一美人临窗而望,手持团扇,眸中似有万千思绪。卷帘微动,如珠落玉盘。谢姮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她身边的侍女秋鹭。

    秋鹭手里端着一碗葡萄莲子羹:“娘子,这是夫人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您多少用点吧。”谢姮颔首,微抿几口便放下了,拿丝帕擦了擦嘴角,吩咐道:“秋鹭,去把玉佩从箱奁取来罢。”

    秋鹭应是,尽管谢姮未曾言明,她也知晓自家娘子说的究竟是哪块玉佩。

    正是谢姮与崔家大郎的定情信物,这崔家郎君,秋鹭跟在女郎身旁也是见过的。雅正端方,如春月柳,与娘子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只可惜这般想着,便取来玉佩交与谢姮。

    谢姮摩挲着这块羊脂白玉,质地好似绵羊的凝脂,致密细腻,不得不说是玉中极品。“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谢姮转身,再度看向窗外,低语:“罢了”。

    而此时,荣国公府的正院却并没有那么平静。荣国公下朝,刚回府上,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便被自家夫人吩咐等在那的侍从火急火燎地叫走了。

    “如何?陛下可有赐婚之意?”王妤看见丈夫跨进门槛,便迎上前去问道。

    谢如晦牵过夫人的手,拉着她坐下了,才道:“夫人莫慌,陛下尚未提及此事。可我从宫内暗线打探到,他有这个想法却是八九不离十的”。

    思忖片刻,又继续说道:“赐婚阿宓和那魏家小子,不仅能膈应我们和那魏家,还能离间谢家和崔家的关系,可谓一石二鸟之计”“那郑家和李家他不去想办法对付,成日地盯着谢家做什么?”王妤不满地嘟囔道。

    “谢王两家已成姻亲,若再与一门望族结姻,未免太过势盛。”谢如晦摇摇头叹息道,脸色担忧:“不过这倒不像皇帝的作风,这应该是有人给他出的主意。”

    “好啊,我说怎么就盯上了我可怜的宓姐儿,原来是你惹来的祸事。”王氏柳眉倒竖,抬高声音愤愤道“这都多少年了?她还没有忘,还要来害我的阿宓。”不知不觉间,声音已染上一丝哽咽。

    荣国公忙安慰娇妻:“夫人冤枉啊!皇后不是那等念旧之人”,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她心思深沉,但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恐怕这并非她的盘算。”

    “果真如此?你对她倒是了解。那这可如何是好?”王妤犹豫道:“不如我修书一封给父亲和兄长,有祖父的情面在,宫里总归不会太过分的。”

    王妤出身琅琊王氏,为王氏嫡长女。其祖父王树理乃王家家主,为人谦恭厚道,礼贤下士。历经三朝沉浮,有不少门人在朝为官,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辈。

    不过琅琊王氏家族明显是声望高于实力,家族也出了不少像王璨,王鹤清这样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

    谢如晦却并不这样乐观,他面色凝重:“祖父确实桃李满天下,可到底已仙逝多年,只怕是无用。一来皇帝此次来势汹汹,可能并不在意他人非议;二来我也已有了应对之法。”

    顿了顿,他又对王氏道:“只是怕要夫人和我一起受苦了。”王妤疑道:“此话怎讲?只要能救阿宓便怎样都好。”

    谢如晦站了起来,踱步,半饷才道:“不如我们举家迁回陈郡。既然当今不容我等,便退据地方,像恒氏那般割据荆州,也并无不可。”说到这时,指了指天:“又能奈我何?”

    其实,不少士族门阀都和谢家一样,一方面在京城维持其交际圈,一方面深耕其在地方保留的大规模产业。京、地两头抓,正是门阀士族能够势大的根本缘由。

    不过说到底,地方大姓仍旧盘踞地方并以地方为根基,谢家分布在陈郡的别业田园,以及其显赫声望,都是能掌管地方权势的体现。

    退出政治中心,对谢家影响毕竟有限。龙亢恒家便是如此,

    尽管主家并未留守京城,但仍与谢氏、王氏、瘐氏并为当轴世家,乃是晋朝最有权势的四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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