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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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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琤大喘着气,门被破开后清风涌入,消解了残存的香气。

    她的听力逐渐恢复,只是依然头疼得厉害。

    太子手心被刺破,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大片的红色让她有些晕眩。

    他却好像感知不到痛楚一般,非但没有躲开反倒握住了短匕的刀刃。

    他的目光太深太沉,好像一潭死水。

    “别怕,令令。”太子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崔琤。”

    “我又不是李澹,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说这话时,他脱力般地要倒下来。

    崔琤的瞳孔紧缩,她的心跳如雷,连吐息都漏了半拍。

    她打了个寒颤,轻声问道:“您在说什么啊?”

    太子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艰难地撑在软椅的扶手上,浓郁的铁锈味让她几欲作呕。

    崔琤被圈在软椅中,脸色比太子还要难看。

    眼见他将要支撑不住,射生军和御医匆匆走进。

    她不知道他们听见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的殿外。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睫毛不断地颤抖着。

    太子掌心的血滴在她的裙子上,鹅黄色的轻薄纱裙被染上大片的血渍,就像绽开的红色花朵。

    他昏过去的一刹那全身的重量都要压在她的身上,那双手冰凉得不似活人。

    崔琤的唇紧抿着,她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发出呼救的声音。

    军士小心地将昏迷的太子扶起,带到内室中。

    她强撑着向院正说清楚方才的情况,才缓缓地饮下安神的药。

    年长的御医温声说道:“您不必忧心,事出有因,陛下知晓后也不会降罪于您。”

    “殿下的病已经有些时日,”他斟酌着说道,“您今日受惊是我们思虑不够周全。”

    他躬身亲自拾起地上的花朵,原本纯白色的夜来香被太子的血染红,变得有些可怖。

    东宫的宫人和内侍到这时才被应允出现,几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院正跟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他轻声向宫人吩咐道:“带崔姑娘先去偏殿。”

    “若是半个时辰后没有哪里不舒服,您就可以回去了。”他顿了一下,“这几日睡前可以点上助眠的香料。”

    “如果还是梦魇的话,我再开方子。”

    崔琤点点头,到偏殿后她连衣裙都没更换,靠在榻边昏昏地睡了过去。

    她心中迷惑太多,梦境也冗杂混乱。

    加之是在东宫,连浅眠都未能做到,睡了不久就被噩梦猛地惊醒。

    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榻边,他执着温水浸湿后的帕子,微微俯下身想要擦拭她脸上的汗水。

    崔琤的脸庞湿漉漉的,眼眸也带着水意。

    她凝视着他那双浅色的眼瞳,再度陷入了迷惘。

    偏殿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李澹的紫宸殿也是如此,终日死寂无声。

    崔琤小心地活在他的牢笼里整整十年,被压抑、被扼制、被冷遇。

    从当年那个活泼到有些聒噪的小姑娘,逼成了端庄贤淑的皇后娘娘。

    而她却还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才会这样。

    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自己改变,他就会喜欢她。

    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是会短暂地在看向她的脸庞时失神。

    没有那张与嫡姐相似的面容,她什么也不是。

    崔琤的意识再次从臆想中回笼时,她纤瘦的手掌已经将李澹的脖颈掐出青紫的痕印来。

    他的脸色惨白失血,却连半分挣动的动作都没有。

    他只是执念地用帕子擦干净她的脸庞,轻柔地撩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那双浅色的眼睛澄净透彻,泛着鎏金色的辉光。

    他眼里就像藏着一只小小的金色凤凰,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将他和阴狠冷漠联系到一起。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就是他这般模样,被人掐着脖颈也不会流露出怨恨的情绪。

    崔琤失力地松开手,她低垂着眸子,捧起杯盏小口地饮着。

    李澹静默地看向她,接过她喝完的杯盏放在桌上。

    他的声音因脖颈的掐痕变得有些沙哑,却还是竭力保持温和:“又做噩梦了吗?”

    她“嗯”了一声,不太想对上他的视线。

    他轻声说道:“我在你的梦里做了许多恶事吧。”

    她敏感地觉察到他在试图越过他们之间的那条边线,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语。

    “没有。”崔琤低声说道,“不过是梦罢了,我分得清梦境与现实的。”

    李澹哑声道:“是我失言了。”

    她看了眼他脖颈上的痕印,他的皮肤白皙,青紫的痕迹格外显眼。

    “疼吗?”她听见自己轻声问道。

    李澹神情微动,“不疼的。”

    忽而窗棂边传来鸟雀的啄声,略显燥热的夏风吹入殿中。

    崔琤的发丝被风吹起,她的眼睛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也没有。

    “说来可能有些荒谬,二哥。”她揉了一下眼睛,“院正说太子表哥生了病才会这样。”

    她轻笑一声,“我却觉得他可能是跟我一样,他也做了一个梦。”

    “他很年轻时就薨逝了,但是魂魄还游荡在世上。”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偏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崔琤轻柔的话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亲眼看着我在他那个梦里郁郁而终。”

    “只是他这个梦大抵是近来才变得清晰,”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所以之前他没做什么,直到明白来龙去脉后才变成这样。”

    “二哥觉得是在什么时候?”崔琤一边推想,一边笑着看向他。

    “在行宫时吗?还是回来以后?”

    李澹看着她不带半分笑意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的心中像被钝刀子磋磨着,慢慢地渗出血来。

    “在行宫时。”他涩声说道。

    “谋划暗杀的是他,但他并不是想要杀你。”李澹低声说道,“只是那日你与崔瑾刚巧都穿了红色的骑装,刺客错认了。”

    事情他早已暗中查明,迟迟没能告诉她,都是因为他一直没能觅得良机。

    告诉崔琤她信赖的表兄是个手段阴私的男人,她会不会信是一回事,对她而言本就是残忍的。

    他多希望她这一世能活得轻松愉快,但有些事总是难以如愿。

    崔琤没有说什么,她失神地看了衣裙上的斑驳血迹许久。

    姑娘总是习惯将苦藏在心中,伤心了也不会说给别人。

    李澹按捺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沙哑地安抚道:“别难过,令令,回来二哥给你买新的裙子。”

    可下一瞬崔琤的手臂却环上了他的脖颈,她落泪时都是无声的。

    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就会生病。

    无法纾解的郁气积压在心中,便会变成重疾。

    而让她养成这样缄默性子的人,正是他。

    她的泪水化作冰锥,狠狠地刺入他的心口。

    “不会有别人进来,令令。”李澹温声说道,“哭出声也可以的。”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

    崔琤哭得厉害,就好像要将两世的烦闷都化作泪水哭出来。

    李澹的心始终被她牵动着,她的悲欢喜乐他全部都能感知。

    她太累了,也太辛苦了。

    直到崔琤在他的怀里昏昏地睡过去,他胸腔中的剧痛才好转许多。

    “梦里的事不会发生的,令令。”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但她已经睡过去了,不会听到。

    李澹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漏钟再度敲响才抱着她走向殿外的轿辇。

    他低声嘱咐随行的宫人:“仔细些,若是崔姑娘有不适立刻来报。”

    再次走回正殿时,他的神情倏然变得冷漠起来,隐约透着些阴郁和狠厉,半分也瞧不出方才在崔琤面前时温柔的样子。

    内室中太子已经清醒过来,他受伤的手掌已经被妥善地处理好。

    李澹看着他,想起的却是那日崔琤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无法想象若是那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恶念就快要压制不住。

    他不知道太子在发什么疯,但是伤到崔琤便是罪不容诛。

    医官们见他面色不虞,默不作声地和宫人一起离开了内室。

    太子勾唇一笑,向李澹问道:“二妹妹没事吧?”

    “方才是我吓到她了。”

    他将花瓶中的夜来香倒出来,攥在手掌里碾碎。

    “没事。”李澹轻声道。

    “这几日总是头痛,还时常出现幻觉。”太子扶着额头说道。

    他故作虚弱地说道:“这次辛苦阿泊了。”

    阿泊是李澹的小字,只是母妃死后便无人唤过,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太子现在这个场合这么唤他,他还能听不出是个什么意味?

    果不其然他继续说道:“这些琐事就不必报给父皇了,省得他忧心牵挂。”

    “您的事怎么能说是琐事呢?”李澹略带嘲讽地说道,“就是我帮您遮掩,难得射生军还能向父皇瞒报不成?”

    “你——”

    太子有些讶然,似乎不明白一样温雅君子的二弟怎会突然如此。

    李澹轻笑一声,可他的声音透着至深的寒意:

    “前世你跟我抢人就算了吧,这辈子你怎么还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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