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嗓音偏低,平时说起话来漫不经心,面无表情怼人时带着股欠欠的劲儿,总是用最少的言语捅最痛的刀子,刚刚沈绾柚居然听出了一种在这些之外的感觉来。
但具体是什么呢?
沈绾柚在脑海里搜寻了几遍,也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但这种感觉很奇异,像是凭空出现一只手指绕着尾椎骨转,动作轻而缓慢,明明接触面积不大,却觉得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还没等她继续深究,隔壁桌传来哇的一声。
小孩不知因为何事哭闹,对面坐着的应该是他的母亲,她将筷子搁置在碗边,平静地坐在那里,面上不似别的家长那般,要么温柔地哄,要么被吵的烦躁,眉头紧皱。
都没有。
女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
小孩哭累了,一抽一抽,女人见状问了一句,“哭完了吗?”
男孩点点头,嗓音沙哑,憋出一个“嗯”字。
女人重新拿起筷子,“那就吃饭吧。”
一桌之隔的她看得愣住,小孩竟然真的不再哭闹,隐忍着抽泣乖乖拿起筷子吃面。
程安很喜欢看家庭伦理剧,她偶尔也跟着看看,印象里,还真没见过这种教育方式,这样教出来的孩子长大后真的不会出现心理问题吗?等那对母子走后,沈绾柚迫不及待想跟贺行吐槽。
却见男生的视线紧跟在那对母子身后,一直到他们推开玻璃门走出去,才怔忡地收回。
“你怎么了?”她见他表情不对。
没有动静。
她把手伸到面前挥了挥,“贺行?贺行?”
一双漆黑的眸子缓缓攫住她,半分钟之前那双空洞的眼眸无神,像是被隔离在虚空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像是坠入了一张网。
大片大片的记忆如蚕吐出的丝线将他包裹,那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得他喘不过气。
又像是掉进了谁的梦里。
那里也有一对母子,母亲面容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带什么温度。
水泥地坚硬,手心柔嫩的软肉被擦破,血腥味充斥在房间里,那一次,他哭的很惨,却始终等不来妈妈一个温暖的怀抱。
也是从那一次他便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反而是弱者的借口。
……
从面馆出来,天色已经半暗,路边的店铺也都渐次点亮了灯牌,各种颜色的霓虹灯光交替着发出耀眼的光,好像谁家的最亮就能吸引到更多的客人似的。
沈绾柚和贺行沿着人行道慢悠悠走着,女生忽然指着前边说,“那有夜市哎,我们去看看吧。”
贺行这才抬起头来看,前面几十米的地方确实围出了一小条街。
小小的摊位一支,摆上几串星星灯,隐约照亮卖的物件,不像正儿八经商店里清楚,但配上这幽暗的夜晚,氛围感十足。
以前不曾见过这里摆夜市,可能是最近快要过年了,爱热闹的人们折腾点年味出来。
贺行不喜欢凑热闹,每次徐宜宁拉着他去哪里玩,他总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她。
搞不明白这么多人挤一个地方,哪里好玩。
——“看看面具吗美女?”
“自己家做的提拉米苏,绝对健康。”
“小姐姐买耳环吗,手工镶钻的,很漂亮的。”
“鱿鱼,鱿鱼,好吃的铁板鱿鱼。”
……
贺行拧着眉,看着沈绾柚手里那根炸的外皮酥脆颜色鲜艳并且正在吱吱冒油的烤肠,果断摇头拒绝。
沈绾柚举着竹签朝他一步步靠近,“你尝尝,这种没有肉的淀粉肠超级好吃。”
女生眼里倒映着小摊上闪烁的灯光,安利美食的眼睛眨得比天上的星星都亮。
周围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沸腾的水冒着热气掀开,放入个大馅满的小圆子,滚熟之后捞上来浇上刺激味蕾的酒酿,盛上一碗,直流口水。
是夜宵的不二之选。
有人拎着两大袋子,从人群中挤过,沈绾柚倾身避开,手腕被人抓住,轻轻一拽,发丝擦过耳廓,他把她拉到里面,用身体隔开她和人群。
覆上来的触感微凉,像抚住盛有冰块的玻璃杯壁,顺着神经末梢延伸,激得人打了个寒战。
“阿啾——”她偏头打了个喷嚏。
贺行松开箍住她的手,抽走她手里的烤肠,垂眸咬了一口。
昼夜有温差,这会又突然起了风,直往敞开的袖口里钻,她赶忙放下手臂,将手缩进袖子里搓了搓,温度一点点回升。
贺行见状将烤肠放进嘴里咬着,拎起敞开的衣服两边作势要往后掀,沈绾柚轻呼,“你干嘛?”
动作进行到一半,贺行两手一抬,衣服弹跳了下重新落回他宽阔的肩。
“你不是冷吗?”他拿下嘴里叼着的烤肠,直直地看着她。
特别理所当然。
沈绾柚哭笑不得,“不用,我不冷,”她转移话题,指指他手里被咬了一口的淀粉肠,“怎么样,好吃吗?”
杏眼直直地盯着他,贺行抽抽嘴角,像是没想到话题还能再绕回这里来,略显无奈地点点头,“嗯。”
沈绾柚不满地啧啧嘴,“你这也太敷衍了。”说着从食指勾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串鱼豆腐放在嘴里,边往前走。
贺行微顿,低头大口吃完剩下的烤肠,只留了根光秃秃的竹签握在手里,没扔。
他长腿迈开,三两步追上人,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没敷衍,吃完了。”
昏黄的一点光源打在他半边脸颊,腮帮还在鼓动,偏偏那双眼认真得很,像小学生承认错误一样站的笔直,沈绾柚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今晚好像见到了两个贺行。
一个好像有很多心事。
一个又幼稚得可爱。
颖城的小年在腊月二十四那天,也就是今年高考生一模考试结束的日子,校门口大批家长等在外面,接孩子回家过节。
不过沈绾柚早就在收件箱里看到了程安发来的信息,说公司临时通知加班。发送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四十三分,那个时候她正在考试。
又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夜晚。
不是说过了小年就是年吗。
小年都没过,那年还过什么。
隐藏了一整晚的低落情绪终于在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爆发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朝她铺天盖地地涌过来,走廊开了一盏灯,虽亮度不高,但足够照亮门前的一小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