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赵婴齐从另外一条道走向大门口。刚转过拐角，前面走廊上一扇门前有几个女老师围坐在一起，乍然而起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长廊里，传到赵婴齐的耳边，震着她的心。她摆出笑，步履不变地走过去。
笑声，讨论声随着她的走近而渐近无声，目光却追随她而动。
“张老师，王老师，呃，老师好。”赵婴齐微笑问好。张老师年龄最大，跟她又搭班过几年，比较熟悉，王老师认识但不熟，还有一个和张老师年龄差不多的中年妇女，她不认识。但雍容犀利的眼神直直盯着她，极让人不舒服。
“这是魏老师，以前也是咱们单位的。”张老师介绍着。
“魏老师好。”赵婴齐再次问好。看魏老师的穿着和周身的气度，赵婴齐脑子里蹦出三个字：精明人。
魏老师喉咙眼里嗯嗯两声算是回应。
赵婴齐不便多停留，打过招呼就要走。张老师拉住她：“坐这说会话，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呀？”
“接孩子去，幼儿园放学早。”赵婴齐陪笑道。
“那不拦你了。快点去吧。”
赵婴齐想：她走过后，她将是她们讨论的话题，没有之一。
果真，第二天她在整理图书入电脑，那个魏老师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跨过门，就对着她笑，四下打量见没别人，神神秘秘地走到她身边。赵婴齐匆忙站起来给她让座倒水。摆明了这是有什么事特意找她的呀。
“小赵呀，这么多书都交给你一个人了呀？”
“啊。”
“你忙得过来吗？”
“还行，前期的工作简单，扫码入电脑，以后管理起来方便。”
赵婴齐能确定魏老师并没有听懂，她仍旧直白白探究着她。
赵婴齐不再说话了，低头揉手指。
魏老师欠欠身子，亲热地轻轻拍拍她的腿：“小赵呀，我找你呢，是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不是外人，我的外甥。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见见？”
“啊，魏老师，这个……我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我……”
“我都了解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见见就能看个大概。顶好的人。”
这帽子戴得太高了。
“魏老师，谢谢你为我操心了。我就没再想过再婚……”
“怎么？别人介绍的你能见，我介绍的你就不见？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赵婴齐话没说完，被魏老师一顿抢白，又不说话了。她的确以前在被媒人不停将军的情况下去见了几次面，但都见了一面以后都无疾而终了。看来魏老师真是什么都打听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年龄大了，带着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这去相亲不合适。其实，婚姻我是不再想了。”
魏老师重重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傻话呢，年轻又漂亮的，以后日子长着呢，幸福着呢。别灰心丧气的。”
赵婴齐笑笑，没有接话。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的外甥比你大几岁，离婚了，有个女孩，判给她妈妈了。在我看来，你们正般配。”
“单位里还有很多年轻貌美未婚的女性，那样的才合适吧。”
“你去见不去吧？”魏老师猛然站起来，斜眉冷目道。
赵婴齐慌了：“魏老师，你别生气，我是觉得我这样的衬不住。”
魏老师见她松口了，又忽而展颜笑：“我说衬得住就衬得住。到时等我电话。说定了啊。”
两天过后，没信，又过了两天，赵婴齐都忘了这件事。电话响起，陌生的号码，她接通按了外音通话，手里仍旧忙个不停。
“小赵啊，中午有空吗？”
“有啊。”她说的有空，是指中午能出去。学校中午老师陪餐，像她这样不带班的，中午的时间相对自由一点。
她中午要回家洗衣服。楼下有个高中生家庭。她晚上洗衣服，噪音影响人家学习。男女主人上楼好言好语地说了一次，她也是有孩子的，能理解。以后的衣服也就白天抽空洗了。
那边哎呀一声：“那就太好了，达则也正好有空。”
赵婴齐这才反应过来，探着身子看手机，想看出那边是谁，又拿着手机贴耳朵上，仔细辨别。
“十一点半吧，你早出来一会儿。小赵，你听着没？”
“啊，魏老师，我听着呢。”幸好听出来了，赵婴齐暗自叹口气。
十一点二十的时候，赵婴齐赶到魏老师说的知名的一家售楼部前面的广场，她想，等十分钟，人没到，她就回家。
广场上假山喷泉，小桥流水，草地上儿童乐园，动物人物雕塑，绿化带环住的一个小四方块里铺着长条木地板，还摆着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赵婴齐在椅子上坐下才发现，隔着左手边的绿化带，外边就是停车场，前面就是正门入口处。这个时间点，儿童乐园那里有几对祖孙，穿制服的保安和售楼小姐在门口迎来送往三三两两来买房看房的人，就她自己形单影只，一看就是在等人。
剩最后一分钟了，赵婴齐低头盯着手机上显示时间的最后一个数字变动，她好站起来走人。
周达则隔着车窗，远远看着那个安静坐着，用游客般的眼睛打量周边环境的女子，人与物，格格不入，人与事，置身事外。
小姨刚给他说的时候，他直接拒绝不见，不是因为她，而是自己，女人不就那回事吗？再婚不再婚的，也就没那么非怎样不可了。
他那天回家换衣服，小姨的催促电话打过来，赶巧母亲大人魏景云听到了。“该见就见呗，又不会掉块肉。”周达则说，女方快三十了，丈夫没了，撇下一个男孩。
魏景云张口结舌半天，抢过电话，大骂魏景行，又要骂周达则。周达则眼疾手快，抓过电话，夺路而逃。
直到魏景行到单位办公室堵住他，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伸出手指，一二三四五，逐条分析女方的优点及两个人的匹配程度，最后总结到了十三条。说着激动处，手指当当地敲着桌沿，像他小时候犯了错，被叫到她办公室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一进教师办公室，魏景行就卸扫帚把子，木棍当当地打着桌子腿，跟打他身上差不多。不当他班主任后，别的班主任训他的时候，魏景行默默卸了棍，默默塞到人家手里。所以，魏景行的那个敲桌子的动作彻底唤醒了周达则的记忆。
周达则被缠败了，最近有案子，他们队的人睡觉都得轮流。这是他的亲小姨，他的授业恩师，照顾他生活起居几年的人。他能怎么办？“小姨，我听您的，我见。”
这天上午，他想一会儿要回家吃个饭洗个澡睡会觉，晚上要出差，不如趁这个空见见吧，合适不合适的，赶快结案。
周达则叹口气，打开车门走过去。女子盯着的是时间。他从她双手扶着把手来看：她是准备一到约定时间点，他没出现，她就散人。然后回去跟媒人说，他没去。
“邦邦邦！”有人敲桌子。
赵婴齐仰起头，阳光照进了眼里，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来人。
“小赵吧？你好。我是周达则。那个魏老师介绍的那个。”
“哦，你好。”
她眨了几下眼睛，散了光晕，才看清了来人，哦，是个警察，这个魏老师倒没有说。浅清蓝色衬衫，藏蓝色裤子，这身警服他穿得有些皱巴巴的了，头发凌乱，眼睑发黑，周身漾着淡淡的烟气，他大刀阔斧坐下，捂着嘴巴打哈欠，又揉了揉脸，抿出一点笑：“不好意思，很久没睡了。”
“哦。”赵婴齐想这个也是被逼迫来的。聊两句，给媒人有个交代，然后一拍两散，不耽误她回家洗衣服做饭。
三月份的阳光已经有些强烈了，赵婴齐低头看着脚边雨水侵蚀过的灰黑色的木头，她面颊有些烘热，额头微微冒汗，但一声不吭地熬着难堪的这几分钟。
“想吃什么？”周达则饿了。
“嗯？”赵婴齐抬头。
周达则微歪歪头：“我看这一排门店都是饭店，想吃什么？”
赵婴齐快速扫一遍：“没有。”
“那你吃什么？”
“我不饿。”
“你看着我吃？”
赵婴齐笑了，知道这是开玩笑：“我有事，就不陪你吃了。”
周达则含笑看着她：“给你一分钟，再想个能让媒人相信的借口。”
是呀，他是警察。有事没事，她又不是掩饰高手，怎能看不穿。他看穿看不穿不要紧，要紧的是怎样应付媒人接下来的问询。
“留个电话吧。”周达则掏出手机，“号码多少？”
赵婴齐说了自己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两人又干坐几秒。
周达则说：“再联系。”他被这太阳一晒，困得像没了脖子，脑袋随时一歪都能睡着。
赵婴齐没有吭声，他站起来走，她也站起来。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他冲她挥挥手，又问：“载你一程？”
都不是小年轻了，真心还是客气，她看得出来。她大步前行，大力挥手，衣服中午这个空不洗，又得积攒到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