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下午的武术课两个小时，回家待不多会就得来接。赵婴齐一般都去附近的购物中心逛逛。琳琅满目的商品，走马观花地看。她给自己买了一副太阳镜，又想着母亲的生日该到了，去挨边的金店瞧瞧。她的母亲在首都给她哥哥赵魏齐带孩子呢。赵魏齐毕业工作买房有孩子，大宗事一件连一件，工资不高，又没有家底，女方境况也是差不多。前几年因为和赵婴齐借钱买房闹了不愉快，两家距离又远，多年不来往，更觉疏远了。但，父母仍旧是同一双父母，这点亲情是割舍不了的。她如果送了金器，又怕嫂子闲话，少不得给侄子也买一份。
挑了半天，眼看接阳阳的时间快到了，赵婴齐给她母亲选了一对金镯，给侄子选了一个金挂件，都是古法纯金的，想来嫂子不会说什么。
她给阳阳请了假，收拾点行李，订了票也就出发了。折腾了一夜，天明的时候下了车。赵魏齐打电活说他在北出站口接他们。赵婴齐很意外，多次来，这是第一次来接。不过更意外的还在后面。段平平也格外热情。他们的房子不大，两个居室，以前赵婴齐来都是住附近的宾馆的，这次段平平拉住拼命挽留：一家子人，大老远来的，住外面让我们做哥嫂的脸上无光。又让赵魏齐买这买那，还给阳阳买了一个变形金刚。她是知道他们的境况的，工资不高，房贷车贷就得一个人的工资，又养这么一大家子。再看段平平的衣饰打扮，不用问，没有她父亲赵伯安的贴补，家是难养的。她留心父母的神色，对嫂子这样的热情似乎并不多高兴。
答案在吃饭的时候揭晓了。段平平问她工作忙不忙，谁接送阳阳，房子阳阳的爷爷奶奶还闹着要回去吗？……最后又说，如果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让父母回去帮忙带阳阳，也可以给她做个饭，收拾个家什么的。
赵婴齐不觉得有什么，赵伯安摔了筷子离席了。她母亲含着泪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赵魏齐和段平平：“人要讲良心，人没了良心，怎么叫人呀，你现在撵我们老两口走了，当初如何哄骗我们卖了老家的房子给你们在这里买房，付首付，现在我们老家房子没了，你又不让住这里了，人家养儿防老，我怎么养个白眼狼呀。”
赵魏齐过来抚她的背：“这不是正商量的嘛，没说撵你走。”
段平平低头吃饭不说话。赵婴齐走过去，揽过她肩膀咯咯笑：“嫂子，我老早就想给你说让父母去我那里，我怕你说孩子小，父母给你照顾着，你不放人。没想到今天你主动说出来，我的好嫂子，还是你体谅我。你不知道，我天天早退去接孩子，见了校长都躲着走。妈，你们就回去帮帮我吧。”
一场家庭大战消解于无形。赵伯安夫妇当晚收拾衣物，第二天天不亮起床，赶了最早的一班车。赵魏齐送到车站，悄悄拉住赵婴齐的胳膊：“小妹，爸妈以后就交给你了。哥生活在这里，压力太大了。”“我明白的。爸妈也应该老早就想回去的。”赵婴齐笑着说。
赵伯安回来后，赵仲年一家非常高兴，在聚兴楼给他们接风。赵仲年和赵伯安从大局出发说些安身立命的话，妯娌俩拉着手说不够的家常，赵婴齐听了一两句都是说儿子翅膀硬了飞了，成了人家的人了。她母亲说，赵魏齐撵他们回来养老，实则是为了给他岳父母腾地儿呢。说是养老，拿什么养老，房子没了，连住的地方也没有。梁蕾说，我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就是孝顺了，有时电话也不打，想孙子去看他们，还耽误他们工作，还得看媳妇脸色。别提了。好歹你们还有婴齐这个女儿指望，我和你大哥，家里是真冷清啊。
赵婴齐心里乐呵呵地忙着端茶倒水。在她看来，一家人团聚总是一件高兴的事。
梁蕾又说到了赵婴齐找对象的事，大声说：“婴齐，那天家成给你送的瓜你尝了吗？”
“啊？尝了。”赵婴齐喝口水压惊。
“家成人不错的。”梁蕾又给她母亲说梁家成是谁谁谁，她母亲说原来是他儿子啊。梁蕾与有荣焉地说，现在他儿子出息了，别看人闷不作声的，承包了很多工程。说到尽兴处，还说让他来一起吃饭，被赵仲年阻止了，咱一家子吃饭说话呢。
周达则的来电响起，赵婴齐握着电话出去了。
“我回来了，在哪里呢？我刚到家，换了衣服过去找你。”
“我在外面，有点忙。”赵婴齐因为赵仲年的话，想着如果这次让周达则过来也确实不合适。
“忙什么？”
“我爸爸妈妈回来了，在和叔叔婶婶吃饭。”
“嗯，好吧，改天见。”
赵仲年看了一眼接电话回来的赵婴齐：“没什么事吧？”
“没有。”
回去的路上，她母亲问：“车你说是朋友的，是你婶说的梁家成的吗？”
“不是，妈，是另一个朋友的。”赵婴齐想说周达则是她男朋友，但，想起他上次那样评价她，她始终耿耿于怀。
她是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身体和心灵上双重洁癖。周达则如此轻视她，已经是敌非友，这样的人，如果是旁人，她是连看一眼也不看的。这些天她始终都在和他划清界限间徘徊，也没有必要介绍给父母认识了。
周达则再约，她都以忙为借口推脱掉了。她也确实忙。忙着给父母添置东西。家里有个卧室空荡荡的，除了墙什么也没有。她忙着买床衣柜床品之类的。
她整理好父母的卧室，看看四周：“这间朝阳，又连着阳台，冬天坐这里就可以晒太阳，就有一点，这间卧室没有卫生间。要不，咱们还是换换卧室吧。”
她母亲拉她坐下：“坐着，你爸有话和你说。”
赵伯安比着前几年老了很多。年龄越大的人对子女要求多，那是因为感觉自己没足够的能力，想做什么力不从心了。他慢慢开口道：“婴齐，前些年，爸妈委屈你了，卖房的钱，没给你，还给你要阳阳他爸的理赔钱给你哥买房，当初爸还责怪你……唉”
“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正是我盼望已久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爸，二叔不是说给你找点事做吗？妈，你没事就去跳跳舞之类的。”
赵婴齐把父母安排得明明白白，不免冷落了周达则。他打电话抱怨：“赵婴齐，我刚才照了镜子，发现自己也是个英俊小伙，怎么到你这里就那么拿不出手呢。爸妈回来那么多天，也不让他们看看我。”
赵婴齐说：“要不明天你来吃饭吧。”
她看时间还早，买了点东西开车去了阳阳的爷爷家。章启俊不在家，开门的是阳阳的奶奶，虽然她曾经指天发誓不会再让赵婴齐进她家门，要进除非从她尸身上踩过去。赵婴齐喊了一声妈，她也尴尬一笑，让她进来。
阳阳奶奶走路慢，赵婴齐拎着东西放慢脚步等着她。院子依旧是那几棵果树，树下青苔满院，墙草见缝插针长些野草。
“阳阳，怎么没有来？”
“他去学游泳了。”
“谁陪他去的？”
两人已走到屋里，落座后，赵婴齐说：“妈，我来给你们说一声，我爸妈回来了，暂时没地方住，让他们先跟我们住一起，等他们有地方住了，我再让他们搬出去。”
赵婴齐等着她发飙把她买的东西再扔出去，她也做好了被扔出去的准备，里面不是瓶瓶罐罐，全是摔不烂的。
没曾想，阳阳奶奶叹口气说：“该住就住，还能帮你带带孩子。我和你爸是帮不上你的忙了。”
这一番话着实感动得赵婴齐鼻子发酸，章文礼去世后，她可是以起诉威胁她把房产证上的名字改成阳阳的。赵婴齐没有理会，她是在亲友面前泼尽脏水，说赵婴齐是丧门星，他儿子是因为娶了她才死于横祸的，赵婴齐又不屑辩驳，费劲周折改了名字，她奶奶才算停歇，最后又说，房子是孙子的也是他们的，他们去住，把赵婴齐赶出去。他们带着阳阳住了几天，赵婴齐住了几天宾馆。阳阳日夜啼哭，他们没有办法，把阳阳送了过去。赵婴齐租好房子，做好长期打算，章启俊找了过来，说他们回老家了，并把钥匙留给了她。人世浮萍，谁不是过客？
赵婴齐经过大桥，车停一边，她走上去，手扶第二十根栏杆，多年里，她每次经过这里停下时，都生出许多冲动，桥下夏季水流湍急，冬季平缓，河够深，无论冬夏，埋没一个人的绝望绰绰有余。
在无尽黑暗里，微风拂动，闪现的些微光亮，那是章文礼对她的全部骄纵。
“你的工资都给我。”“好。”
“房子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好。”
“我想要新款的手机。”“好。”
“我想天天见到你。”“好。咱们每天视频。”
“我想要个孩子。”“……好。”
无论她提什么无理要求，他都答应并做到。有些话她只是想什么说什么，并不当真，或是玩笑，他也能一一实现。除了见不到他的人，他对赵婴齐任何人挑不出毛病。
也就因为挑不出毛病，所以才引起小艾的质疑：他在外面找的有人。他是出于亏欠心理所以对你有求必应。这一点赵婴齐很自信：他没有找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