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被人从戒律堂搀扶着出来,背后破烂的白衫被血痕浸湿,一片火红荼蘼。几位同门弟子心有埋怨。
“只不过是平局而已,掌门也是,对大师兄也太严了吧。”
“就是,他商陆的徒弟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们秦师兄打个平手!”
秦宇嘴巴微张,本欲开口,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平局?平手?
秦宇低着头在阴影里笑了笑,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同玄参差了多少,也不明白那人为何身带禁锢。
算了,他们这么以为也好,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
“师兄,你放心,我们已经备好了上等灵药。”
秦宇看着周围几人,扯出抹苍白的微笑,“谢谢,待我伤好请各位喝酒。”
“唉,秦师兄不用这么客气。”
“就是,你我同门本就应该照顾。”
第二日砚山休沐,特供外门弟子游景之便。
玄参在路上遇到昨日几位熟人,出于礼貌竹筒同人打了招呼。因为本就不熟悉的缘故,玄参一开始也没觉得对方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劲,直到碰到楚文。
“楚兄。”玄参照例行过仙门见礼。
“嗯。”楚文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错开了眼眸。
就那一个眼神,玄参就能肯定,自己被排挤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好似他曾经经历过无数遍这种场面一样,人人脸上都带着疏离的表情,眼眸深沉的似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明明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故意错开的眼眸,避讳的动作全都显得那般刻意,明晃晃的昭示了他们的不喜。
玄参是个很知趣儿的人,沉默着没再上前。
商陆一来就看到玄参独自坐在山坡上,与不远处说话闲聊的众人格格不入。
“怎么了?”商陆见自己的小徒弟闷闷不乐,走上前坐在他身旁。
两人席地而坐。
“师尊怎么来了?”玄参被他吓了一跳。
商陆冷静开口:“迷路了。”
玄参:“……”
可以,这很商陆。
玄参思考了许久要不要和他说,总感觉像是小孩子告状,但想来想去又觉得商陆个稀里糊涂的人,也不会在意别人的事,索性就同他讲了那日和秦宇的遭遇,权当发泄发泄情绪。
来砚山前,商陆怕他被人发现真身,故而暂时帮他加了一层禁锢。因这层禁锢遮盖的缘故,玄参的修为掉了近五个阶。若玄参比秦宇多几个阶层或者低几个阶层也不至于受那些人排挤。可偏偏就是少了这五个阶层,使得他现在和秦宇的实力不相上下。
“奥,你这是被他们孤立了。”商陆搂住玄参的肩膀,靠近道,“我懂,矛盾的同一性越强,矛盾的斗争性就越强嘛。”
“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玄参将身上的人拨开,气极。
难道在商陆眼里自己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吗?
商陆不知道玄参心中所想,疑惑看他。
玄参本欲开口辩解,可又想起来商陆脑子就这样,时好时坏,自己这么认真干什么。
商陆怎么看待自己重要吗?
过了半晌,玄参才在商陆幽幽的目光中叹气:“吾既自诩识比其远,技比其高,心比之开,则不宜与之校,师亦教我不应畏强,不无欺弱,可凡事皆当有度,吾亦不欲有人假借弱者位,凭吾之善,欲从吾身而得利也。”
商陆将玄参的话细想一番,也不无道理,自古皆以强弱论高低,虽说弱肉强食乃自然之法,可人之道义法令又要求强者护弱,虽不伤及性命,可这诡异的歧视倒是根深蒂固久矣。今秦宇假借弱位反行凌弱之事,倒也少见,可究其根本,无外乎是瞧不起玄参而已。
商陆折了一根枯草,琢磨良久,才道:“向吾登砚山之高处,观四周之景色,耳听得秋风飒飒,望江水之浩大,山川绵亘西南,巍峨高耸,山刚而水柔,然水亦能破山川之阻而进也。又闻冬之至焉,水则成冰,偶有落石于冰上,三尺之寒,未可穿也。及春至矣,冰消雪融,江水去远,而落石终沉于泥底。秋去冬来又春至,时常变山水刚柔之势随之易,然强弱之位未变也!汝可知为师何意?”
玄参半是懵懂半是惊讶,他没想到商陆还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皱眉将商陆的话在心底反复斟酌再三,又仔细琢磨片刻,而后豁然开朗。
沉吟半晌,组织语言而后回道:“师尊方才所言,水虽柔,锲而不舍亦能穿山越岭而行,石虽硬,却只是偶落冰上,未能穿冰。想必师有三意,其一,师尊教我要像水一样,虽柔却排除万难,坚持到底,亦能有所成;其二,砚山之人于我,就如落石之于冬日寒冰,不过一朝偶然相遇,何须介怀;其三,我虽柔然未必弱也,他日冬来,得天时之利,亦刚矣,待到春日,我已去远,而彼犹留止原地。”
说完,玄参越发觉得商陆的在悟道方面的造诣自己望尘莫及,不由得对这人多了些敬佩。
尊敬起身问道:“师尊,徒儿答的对否?”
商陆都不知道自己一席屁话,这人能有这么多见解,一时间被玄参惊地愣住了。
他本来只是想说……罢了,说出来倒显得是他目光短浅了。
对于玄参能看开,商陆自是满意,随即也起身拍净身上的尘土草芥,直言道:“我不知道,我瞎说的。”
玄参第一次没有介意。
毕竟不管商陆是不是瞎说的,于玄参而言,他此刻的道法又精进了一层。
今日听商陆一席话,终于不用再是如听一席话。心有所悟有所感,剑法自然有所改变。
这晚,玄参提着雉离往后山无人空地走去。
他以前的剑法太过凌厉,虽说攻势难挡,可守势不足。与人较量,时间一久必露破绽。
夜光下的少年如同一只黑鸦,手中的雉离随他起舞,脚步错综复杂却不显凌乱,招式忽柔弱忽刚劲,一壶茶的功夫,便有汗珠自鬓角滑下,滑过少年精致的下颚线,而后滴落在青草叶上,似珍珠,借月辉闪烁丝丝光芒。
背后被汗湿透,此刻停下,山间冷风一吹,有些生凉。
不对,还是不对……
今日所悟刚柔之法,那柔中带刚说来容易,可是何时该柔,何时该刚,刚柔之变又遵循何理,他却没个头绪。
玄参叹气拄剑盘腿坐下,细细想着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月光洒落,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飘散在玄参眼前。玄参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提剑朝着尘埃砍去,尘埃虽一时散开,过了不久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依旧弥漫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