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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燕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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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街一路逃命,永清最后跑到喉咙腥甜,只觉得肺腑灌进冷气生疼,连连摇手:“不行,别跑了,这街笔直,我们哪里跑得过那些人。”

    一顾四周,人却比刚刚多了起来,翠楼朱户,酒旗昭张,画枋漆柱,似是一番富户豪奢景象。

    街上穿行之人也多为女子,婵娟此豸,颜色姣好,她们顿时没有之前惹眼了。

    永清松了一口气:“我们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半夏望着这些满楼红袖的楼阁,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公主这是……”

    远处阙楼下皂衣身影乍现,永清拽住半夏手腕,不待她说完,闪进了旁边挂着“点香馆”匾额的门里。

    似是黄昏未至的原因,里头的宾客不多,一楼还颇为雅致,中间一个台子,上面几个女孩在调试管弦,零零碎碎的音不成调,一看到她们进来,皆瞥了一眼,也不多语,继续低头试音。

    “公主这里是……”半夏仿佛浑身都被针扎一样不自在,又拉着她小声道。

    “真是稀客,”半夏又未能说出口,便被一个青衣素帼的老妇人打断,她笑呵呵道,“小娘子是头回来么?是想要雅间,还是就在一楼随席而坐?”

    “雅间!”永清迅速答,又拉着半夏站得离门口远些,“可以快一点吗?有点着急。”

    东家有一丝讶异,还是迅速找人引她们上楼:“既然这样着急,那这单册,老妪一会儿也遣人送上。”

    一在厢房落座,门扉紧闭,永清终于松懈下来。

    只要在这里藏一阵子,想必太子和蘧平就会遣人来找她。

    那伙人显然并不是赵都家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这西京除了赵夫人,还有谁想要她的命?赵夫人一得势就要找她麻烦,眼皮也太浅了些。

    “贵客请看花册。”门外三声叩。

    半夏咬着唇开门接过册子,递给永清。

    “你是不是吓着了,我给你点个……”永清以为她心悸未平,一翻开册子准备给半夏点个什么压惊,却见上头并无期待的茶果酒水,一页页都是俊俏郎君画像,旁边题着名字,年岁,身长,尺寸。

    ……

    难怪那东家掌柜,看她这么着急,一脸诧异。

    永清合上了册子,一手抖,掉到了地上。

    半夏深吸一口气,终于可以把话说完:“公主,这里是章台街。”

    门外叩门声又响起:“请问贵客选好了吗?”

    意思是来这里还必须得点个人了。

    永清眸中狡黠,玩心顿起:“半夏,要不我给点你一个小郎君压压惊?”

    她身上毫无银钱,一会儿还得靠钗环抵帐,随便点了一个年方十七的小郎君,看着风流灵巧,哄起人来更是一套一套,不落窠臼,似也打量着她是个涉世未深的显贵少女,并不敢做逾矩的事,尽捡些西京风土奇闻与她听。

    从西京八水三川的精怪传奇,一直谈到近来坊间的世俗故事,把永清哄得乐不可支,连半夏也在旁微笑。

    他看到永清笑颜不由怦然心动,更加起劲,主动奉上了最高规格的当世传奇:“……娇客是闺阁女儿,想来不曾听闻这桩奇事,话说本朝蘧皇后的掌珠永清公主,如今年方及笄,云英未嫁,帝后为她选婿,择遍两京一十三州的公卿列侯,她却一个也看不上,令帝后发愁不已。后来她得见西京许侍中,仪貌过人,一见倾心,便什么也不顾了,挟着百万贯嫁妆自行下嫁,可谁知却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许侍中却自言齐大非偶,向陛下谢绝了这门婚事,她如今还在西京苦守,不肯离去呢!”

    面前清丽少女,笑容蓦然僵住了。

    她问:“你怎么说得如此绘声绘色,仿佛就在皇宫里看到一样?”

    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所言非虚,他眉眼飞舞,颇具暗示:“咱们这儿是章台街里最清雅的楼子,男女伶人皆有,西京显贵谁不曾来此怜香惜玉?那位西京公子,还在楼里呢,您一会儿出去不定能碰见——就晓得了这位许侍中的才貌简直是当世宋玉,怪不得公主紧追不舍。”

    永清起身出门。

    半夏直呼不好,将要追上,永清拦住她,神色淡淡:“我一个人走走。”

    她不能自抑地回想许长歌那夜的吻。

    那样的生涩、浓情,却原来是来自一个眠花宿柳,走马章台的常客。

    还是说,这样的亲吻缠绵,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一件值得悸动的事情,不过是兴之所来,随意平常。

    永清慢慢地沿着走廊踱步,黄昏时刻,点香馆的门庭渐渐热闹,但二楼厢房几乎都是门窗大敞,尚未盈客。她就在紧闭的厢房窗前驻足,细细听那些浅唱低吟,莺声浪语。她听得如此谨慎仔细,竟然没有脸红心跳,只一心分辨,那是不是许长歌的声音。

    她竟犹存幻想,想证明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最好不是,不然她要怎么面对再度沉沦的自己。

    在临街的一间厢房前,她的一切执念如露如电,尽数幻灭了。

    丝竹之声柔靡,听者醉骨,隐有艳婢调笑,放浪形骸。

    她俯身贴在窗上,熟悉的温润男声,让她肺腑酸楚:“……学生北行在即,燕阙大计,还须老师筹谋,更要代学生与朝京周旋,实在让老师费心了。”

    能让许长歌呼为老师的,只有尚书令梁符了。

    梁符今年快六十了竟然还和学生一起来这种地方。

    梁符笑道:“朝京那些禄蠹,你不必挂心,只有蘧皇后难缠,真是半点饷银也不从指甲缝里漏出来。虽然你说你自有法子,但一点也不肯告诉为师,倒是最让为师忧心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长歌仍不对梁符坦诚相待,只道:“老师切莫忧心,学生已经胸有成竹。待光复了云中十三城,陛下便可重回朝京掌权,蘧皇后岂敢继续独占神器?蘧氏子嗣凋零,中坚之辈,不过出一个蘧平,将他冷置一旁,他便再无升迁机会。太子虽有意气,与陛下却是一脉相承,疑心病重,权势术轻,他与蘧家决裂,不过旦夕之间。”

    梁符担心:“即便如此,尚有蘧皇后在,此女颇有吕后遗风——”

    许长歌声音带了一丝笑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后之权,不过是陛下的一杯羹罢了,换了一位陛下,她还能占这杯羹么?霍太后的旧例在前,霍胤一死,她也只能谪居上阳,生死无人问。”

    永清愕然。

    他在说什么?

    让她的阿娘像霍胤的孙女一样,随着家族的覆灭困死冷宫。

    刘骑的声音传来,隐有探究的意味:“许侍中如今言之凿凿,可你和蘧皇后的女儿却是情非泛泛啊。”

    许长歌没有立刻回答。

    伴随着刘骑这声疑问,室中丝竹亦停了。

    许长歌似顿了一下,声音平静无澜:“永清公主确实颇具姿色,然而远称不上宜室宜家。她既然远道而来自荐枕席,巽也就难却盛情了。露水欢情,又有何妨?”

    刘骑大笑。

    胸中滞郁让永清几乎喘不过气,她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她还没来得及难过,突遭一人掩住口鼻,一阵异香扑面,转瞬堕入黑暗之中。

    章台街上游人渐盛,点香馆前,许长歌先送走了刘骑,再将梁符送走。倦色在他眉间罕见地出现,一场筵席结束,他就算是滴酒未沾,也被熏染得近朱者赤。

    “许侍中!”女音颇为急切地叫住他。

    他微微挑眉,有些讶异,他明明从不招惹章台女子。却见点香馆里,站着永清的婢女,她快步上前,一手还拉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伶官,焦急道:“侍中,我们公主不见了!您可有看见?她应当是去寻您了。”

    “她是,她是……”伶官瞬间面色如纸,他竟然讲故事讲到正主头上去了?

    半夏怒目向他:“你干的好事,你自己说你讲了些什么吧!”又将之前遇到赵都,被皂衣人追杀的事情一并告诉。

    许长歌听罢二人叙述,顿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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