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月从前听过的难听的话多了去了,桂嬷嬷这点儿指桑骂槐对比那些话根本远远不够看,可耐不住芸豆那丫头的哭声让人听着心烦意乱。
肆月踩着鞋子下了床,随手从床头取了件衣裳披在寝衣外,就这样出了门。
外边,芸豆明显也是仓促之间被人惊醒的,衣裳都还未系整齐,鞋子只穿了一只,另一只缩在衣角下,被冻得蜷缩着脚趾,哭声虽有意压着,但是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这么会儿就已经开始打抽了。
桂嬷嬷还未注意到肆月出来了,手指戳着戳着就要戳到芸豆额头上去,芸豆被她吓得闭上了眼,却躲都不敢躲。
肆月靠着门框轻轻“咳”了声,两人听见了声音都转过头来。
芸豆眼泪鼻涕一脸,慌忙就跑到了肆月身边去,委屈叫了声“小姐”。
桂嬷嬷干笑了声,“七小姐醒了?老奴也就是过来帮忙教教这丫头,七小姐您是不知道,这丫头就要趁早教,不然等以后就不好教了,府里规矩多,万一哪里惹了哪位贵人的眼,可不就是给咱们府里丢人么?”
她叽里咕噜说了这一大堆,若是旁人恐怕早就挂不住面子不知如何下台了,可肆月却觉得越听越困,最后没忍住打了个轻巧的哈欠。
这声哈欠犹如个开关似的,瞬间让嬷嬷哑了声,眼神再无顾忌,直愣愣朝着肆月瞪来。
她本就长得一脸凶相,往日里靠着这幅样子让府里的小丫鬟没有不怕她的,连几个庶女在她面前也不敢放肆,却没想到肆月像是没看见般,反而像是刚注意到一样,惺忪着眼睛问道,“嬷嬷,您说完了啊?”
见人不说话,肆月歪了歪脑袋,又问了遍,“您还有事吗?”
昨日竹婉还未来的及给肆月指几个丫鬟,是以这院子中此刻也就肆月、嬷嬷和芸豆三人,桂嬷嬷被她这么一噎,算是明白了,这位瞧着乖巧实际上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怕是以后折腾得更厉害。
她嘴上自称着“老奴”,一步步靠近肆月,“七小姐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老奴帮七小姐把衣裳理理。”
她身形粗壮,肆月在她面前被衬得格外小巧,再看她这气势,若是上来就将肆月钳制住下两下暗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她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人,就见肆月软绵绵向着地上倒去,从芸豆的角度只能看到桂嬷嬷向着肆月伸出了手,然后自家小姐就晕倒了。
一时惊慌之下,芸豆“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小姐!小姐!嬷嬷你为什么推我家小姐?”
肆月逼着眼睛在心中默数,果真在芸豆的哭声响起后便另有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七小姐?这是怎么了?”
“拘冬姐姐,是嬷嬷推了我家小姐!”
见戏台子搭好了,肆月也安了心,她不知适才拘冬露出的那片衣角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不过如今对方来了,就说明她也没赌错,如今就看看她那位嫡母打算如何做了。
这一番折腾,又是请大夫来诊脉,又是张罗着熬药,动静可谓是不小,至少府里的大多数院子里都闻到了消息。
岁安院中,甘木向来负责过问着肆府内部的消息,这事传到她耳朵里,不过如同件日常小事,根本不必放在心上,反倒是老夫人的身体更值得关注些,“主子,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要在普水涧再多住上些日子,待到下个月初再回来。”
独孤曜随意“嗯”了声,甘木正要出去,余光瞧见案上多了不少信件,心中略微疑惑下,往日除非急信,这些向来都是夜色将黑时送来,为何这次这样早?莫不是最近朝廷上有什么大变动?
甘木走后,甘石进来将信件一一处理掉,火苗爬上信封后,从卷翘的纸边上还能隐约辨别出“裴璋”二字。
独孤曜指尖无意识敲在膝上,落下的间隔越来越长,最后陡然止住。
甘石将东西收拾妥当,正要离开时,忽听见不知何时到了窗边的独孤曜道,“去查查肆月。”
甘石眼中惊讶一闪而过,余光瞧见独孤曜立在窗边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前世时,肆月和裴璋二人都不知独孤曜曾在肆府住过一段时间,甚至肆月从未想过在她遇见已是大权当握的独孤曜之前,她和独孤曜最近的距离曾是肩膀碰着肩膀在肆府中看过除夕的焰火。
那时,肆月只当他是府中的表姑娘,却不知独孤曜那晚虽也随着众人那般抬着头,但目光却尽是落在了她身上。
可那时,整个盛京几乎皆已知晓肆月和裴璋两情相悦。
他暗中窥见过许多次她看向裴璋的眼神,其中欢喜作不了假。
独孤曜迎着窗外的风闭了下眼睛,将适才的思绪尽数压了下去,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他自从从梦中清醒后,便让人先去查了裴璋,目前虽不能确定裴璋一定是同自己情况一样,但大概率确是如此。
若是裴璋是,那肆月会不会也是?
裴府中,裴璋也是如此想。
若他是知晓前世之人,那肆月会不会也是?
至于独孤曜,裴璋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能一剑刺穿了他。
回想起肆月病重那晚的事情,裴璋并不傻,独孤曜不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夫人,甚至早已不知觊觎了多久,是新帝登基宴请文武百官及家眷那一日开始的?还是更早,早在他不知晓的时候,就已经私底下缠着他的夫人不知多少次?
一想到自己府中的大夫中都有他安排进来的人,那肆月身边的丫鬟中会不会也有?甚至整个裴府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他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安插进来的?
自己往日曾在他面前谈及肆月时,对方面上的不耐,怕也根本不是对臣子家中琐事的不耐吧,而是不屑一顾的讥讽。
想到这里,即使已是前世之事,裴璋仍是觉得血气上涌,待平息下去,已是连口中都溢出了一丝腥甜。
裴夫人一进来就见到如此场景,吓得手下一抖,急行几步到了案边,连声埋怨道,“璋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朱大夫,您快过来给我儿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
朱由安捋了捋胡子,余光扫过案上白纸上的字迹,初看端正疏朗,再细看却能看出有些因为用力过重,笔墨已经侵透了了纸面,且越往后越是现出凌乱之势,却又硬生生被人给压住了。
这裴家儿郎他是有所耳闻的,写的一手好文章,离站到朝堂上差的不过也就是今年的一场考试罢了,怎么还能有何心事能生生将自己呕出来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