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旻还特意包下了一座茶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阔气似的。
言行根本不像是腹有诗书的皇室子弟，倒像是京城哪个土财主暴发户家的傻大儿。
“开个价吧！”
卫旻将手中盘玩的一串玛瑙扔在桌上，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一手搭在椅侧，一手杵在下颌处做支撑。
辞岚：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帅吧？
“算什么。”收回目光，辞岚冷声开口。
她真怕卫旻身上的污浊之气沾染到自个儿身上。
这厮却并未打直球，而是话锋一转，扯起凤鸣山一行。
“不着急，本公子……孤倒是好奇你此行随寺卿大人去凤鸣山，都寻到了什么宝物？”
这辞大师既已师从太常寺，以她的道行，不会看不出自己乃为龙嗣。
卫旻索性也不装了：“孤问话，你便如实道来！”
“你不会想知道。”
辞岚双手交叠于胸前，举手投足间，倒真还有几分倜傥子的感觉。
她看着卫旻那副傲然之相，不免觉得可笑。
整个大卫，恐也只有他一人，觉得‘四皇子’这个称呼真有分量吧！
她自西市摆摊测算，时而做青年状，时而做中年状，虽是一副面孔，却叫人百般捉摸不透。
乃至于到今日，都无人能说出那辞大师的具体年岁。
相者无相，以万相归一，愈给辞岚增几分神秘。
轻飘飘的一句话，卫旻却被她的眼神震慑住。
仿佛那凤鸣山上经历过的遭遇，他知道便是大祸临头。
“呵，故弄玄虚！”
恐被辞大师看出他心下的紧迫，卫旻这才有几分严肃；“闻你能观天命，测姻缘，本公子倒有一事。”
他顿了一瞬，眸间多了些憎恶：“孤此前有一未成姻缘，那贱女人水性杨怀不检点，失身在前。到底是名门之女，孤念在她无枝可依，欲想大发慈悲，赏她个下堂妾之命，不知……”
胸口忽而一阵轻微钝痛，不知觉间，脑海某处盘旋起一阵难言的怨气和怒火。
辞岚察觉，这该是原主尚存在尘世间的怨念。
时至今日，卫旻还是无丝毫悔意。
他真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还大发慈悲！
辞岚愠怒，心下却生一计。
她忽而往桌前凑近了些，微微眯眸道：“得失有恒，失之永失，得之永得，失而复得，善莫大焉！”
“善莫大焉，你的意思是，她对孤的命格，有助？”
“四皇子，自己悟吧！本道且有要事，先行告退！”
似卫旻这般心无定数之人，就像那风一吹就往某侧飘动的墙头草。
辞岚故意说了句捕风捉影的话，最终解释权，自然而然落到了卫旻头上。
他以为那话是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
虽满口嫌恶之言，辞岚还是听出了卫旻的话外之意。
这死渣男，分明是对她起了兴致。
那倒不如，用他对原主的方式，尽数还之……
从茶楼出来，还不到一刻钟，好在辞岚及时赶到。
她才在摊子上坐定，便察觉周遭气场异常。
神识似在与某人的命格碰撞，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这便是她会遇见的那位贵人？
辞岚闭目坐在原地，感受着从她身侧经过的每个人，那气场越来越强烈。
直至耳侧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响，虽带有几分怯弱，音尾却有种与之完全相悖的坚毅。
好生独特的人格！
“仙师。”
辞岚未睁眼，只听得那声音似源自于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
“请为我，占一卦吉凶。”
辞岚抬眸，入眼乃是位比街头流浪汉还要邋遢的男子。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中还捧着一个脏兮兮的馒头。
唯有一双与之完全不相衬的澄澈双眸，能让人看出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辞岚微有些惊诧，这满身脏乱的少年，周身却透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仅从方才那一眼，她便看出这是个好苗子！
习奇门易算的天才少年啊！
只消跟在身侧打磨个三五年，不愁会成为大卫排行头几的风水相师！
似感受到辞岚那有几分赞许的神色，少年眸中怯弱渐收。
他双手捧着已经梆硬的黑馒头跪在地上：“在下巴沛，现无身外之财，唯有手中这个脏馒头可做卦钱，恳请辞仙师为我占卦，他日若有机缘，巴沛定涌泉相报！”
“你随我来。”
辞岚起身，抬手示意巴沛跟着她。
“辞仙师，这是？”
“既是求险卦，预先焚香净身。”
巴沛微怔，他还没开口，辞仙师便知他要求险卦？！
果然找对了人！
辞岚一路带着巴沛先去了裁缝铺，又带至浴房，后领其进了京城一家小酒馆。
酒馆上下皆是臧劭内线，见是辞岚来，互相对视了眼，心下会意。
直至巴沛上了楼，辞岚才挥手拂去在他脸上做的掩饰。
他命格不该如此，却落至现下这个地步。
许是为了逃生。
辞岚已占得十有八九，并未主动开口，而是引着巴沛道：“说罢。”
“我，想报仇。”
巴沛原来是京城外的农户，一家四口本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阿姊遭遇不测，被侮辱惨死。
父母想为其报仇却抵不过那凶手的势力，被残忍灭口。
一家人，只有巴沛躲起来侥幸逃生。
巴沛愈说，神色越冷，眸中那灼灼燃烧的恨意，一如死至临头幡然悔悟的原主。
“家里宅子被烧，几亩地被乡霸私占。我曾想过的，去衙门告状！”
巴沛有些激动，他怒然起身，双手按在桌上，言之震震：“可这里是京城！是无家财便寸步难行的京城！村祠堂，县衙门，我不至门前就被打回，我恨呐！”
天无路，巴沛只能求自己！
他不信，这诺大的京城，真求不得一丁点公道！
受害者家破人亡，被逼至苟且偷生！
加害者逍遥法外，高居庙堂之上无外忧！
“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辞岚一直观察着巴沛，清洗干净的少年仍未被世俗侵染。
饶是心有熊熊怒火，那双瞳却仍澄净如斯。
她仍能透过巴沛的双眸探到从前天真无邪的鲜衣怒马，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饶是偶有失意却永保持对生活的热忱！
即便口口声声要复仇，也无半分恶相，更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率性勇莽。
待巴沛话落，辞岚静了一瞬，等着他心绪平静。
意识到失态，巴沛有些不好意思的坐回椅上：“辞仙师见谅。”
“无妨。你的馒头呢？”辞岚笑而伸手。
后者一怔，转瞬反应过来，忙从揣在怀中的脏馒头小心翼翼递上：“仙师，愿为我占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