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觞，显觞——”女子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身上的贴身衣服都湿了。
红娘端了粥进来，看到女子醒了，坐在了床边。“你睡了好几天了，吃点东西吧。”
她把粥递了过去，女子摇头。“我怎么在这里？”
“我在城外找到了你。”
蒋文婷并没有起疑，但是却忽然陷入了呆滞，还不如不醒来，醒来之后那些烦恼和痛苦也一起跟着回来了。醒来之后就不得不想，顾显觞没有来参加招贤会，他一点也不在乎她。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吗？她是不是该放弃了？
“苏大人呢？”
“你是问苏左吗？畏罪自杀，灵柩已经发到老家去了。”
“畏罪自杀，开什么玩笑？”但是她看到红娘肃穆的表情知道她没有在开玩笑。“不行，我不能继续躺在这里了，我要去找顾显觞。”明明告诉过自己，如果他不来就死心的，但是连她自己都很惊讶，在听到苏左死了之后，她居然还在担心他。她还在留恋什么，他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这样死缠烂打就真的让人讨厌了，也让自己讨厌了。
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心很痛，比肩上中的那一剑还要痛。她从来没想过失去一个人，只是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也会这么的痛。她哥哥蒋文愠死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哭的很伤心，但是她，她却一点也不悲伤，从他选择上战场的那一刻，所有人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刻吗？为什么所有人表现的那么的出乎意料，为什么表现的好像谁哭的越伤心，就越在乎他似的。
现在她明白了，她没有哭，不是因为她冷漠无情，而是她不在乎他。他们虽然一起长大，但是从来没有走近过，从来没有想法相同过。而且开什么玩笑，作战中途通敌，被主将砍了脑袋，谁会做出这么滑稽的事，如果她不是女儿身，如果让她上战场，她一定可以真真正正的赢一场，一定可以带回属于家族的荣耀。
是的，她从来都是正面迎敌，才不会像那些小女人一样胡思乱想，自伤自怜，就算他真的烦了，心里真的一点没有她，她还是要他亲口说出来。
她坐了起来，几乎就要跳下床。红娘按住了她。
红娘的身体在发抖，她只是一个低贱的歌女，靠着美丽的容貌，动听的歌声，各位富家公子们的追捧，才在这汴河之上有了一席之位，所以平常无论如何她也不敢随便触碰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违抗他们的命令，但是此刻，她忽然生出了勇气。
“你不能去。求求你了，就在这里躺着吧，哪里都不要去。”
“为什么？你知道他在哪？告诉我，我要见他。”蒋文婷直视红娘的眼睛，顾显觞初来东京的时候，没名没钱，流落街头的时候，红娘曾经接济过他，而且两人在音乐上颇有钟子期伯牙的惺惺相惜之情，所以也算的上一对知己了。蒋文婷嫉妒她，这点她从来没有掩饰过。
“我不知道。”红娘避开了蒋文婷直白的目光。“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这样对你的身体好。”
蒋文婷脾气暴躁的把粥打翻了。“不找到他，我不会罢休的。”她推开红娘，虽然她现在身体虚，但是凭着她练武的底子还是很轻易的就把红娘推到了一边。她下床穿衣服。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死心，他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了。他已经亲口说过了，他不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放过他？”红娘终于爆发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过，但是他拒绝的是蒋太师的女儿蒋文婷，如果我不是蒋太师的女儿，而只是蒋文婷呢？我要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输了，我就认输。”
“你——你，你们就是这样，都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小姐，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我们，哪怕只有一点小小的要求，也要拼尽全力。你不会明白我们，而我们也未必了解你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何苦一定要强求，你不知道，你的喜欢可能害死他——”红娘情绪激动，有些不该说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她转头用丝帕擦掉眼角的泪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我为什么会害死他？”蒋文婷很粗暴的抓住了红娘的肩膀。
红娘看着蒋文婷，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流着眼泪。在蒋文婷失去耐心推开她，往船外走的时候，红娘再次开口了。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是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做官，为什么讨厌你的父亲，不能接近你吗？”
蒋文婷停住脚步，看着船内的人，这个女人真的有一张绝美的脸，梨花带泪的模样，让她这个女子都忍不住几分的怜悯。
红娘娓娓道来，他初来东京城，在她船中喝酒，醉了之后和她说的那番话。当时他哭的很伤心，而她就抱着醉了的他一整晚。她原本把这当成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不容许外人闯入的秘密，但是今晚她决定说出来，如果这能让眼前的这个女人死心。
“所以你明白了，当初取代了他的名额，抓了他的父母，把他的人生搞的一团糟的不是别人，正是柳青白，曾经的浙江县令，现在的枢密使。他远离家乡是为了逃离那里的痛苦的，以为到了东京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但是其实，都一样，不，不是都一样，只是他一样的落魄，而仇人却步步高升，风光得意。他不能杀了仇人为父母报仇，你还想要他怎样，让他成为你的夫婿，让他去对仇人笑脸相迎吗？”
蒋文婷的心再次痛了起来，但她咬着嘴唇，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他从来不说，不说他心中的痛和恨。她原本以为他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那是他骨子里的东西，现在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他的伪装，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他用他的才华和不屑去伤害别人，掩盖住他内心的无助和愤怒，而她，用这身男装来掩盖她的不甘和胆怯。
喜欢上顾显觞以后让她明白，她穿着男装上街，去只有男人去的场所，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害怕，她想要的并非这身男儿身的打扮，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只是一声赞扬，只是那个父亲看着哥哥们的期许的眼神。她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去哪？”
“去找他。”
“你还不明白——”
“不，我明白，他可以不必成为我的夫婿，但是我可以成为他的夫人。如果他愿意，我们离开这东京城就是了。”
红娘握紧了拳头，她想冲上去，想再次拉住蒋文婷，但是她没有动，她看着她，她倔强而又决然的眼神那么的有感染力，就好像，她真的无所畏惧。而她做不到，永远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