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消散，金乌刺破苍穹。
大片阳光兜头而下，映出锦泱那双昭昭如日月的眼。
稚嫩目光所透出的信任与天真，此刻却像洪水猛兽般叫嚣着让陆寅退却。
他忽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臭虫，以龌龊的心思觊觎着白馥香甜的糕点，又以令人作呕的肮脏方式去卑鄙夺取。
陆寅别开眼，他从不是一个犹豫的人，却几次因锦泱而挣扎。
最后，到底还是独占欲占了上风，他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泱儿的眼中，只有他一人就够了！
陆寅揽上锦泱肩膀，“泱儿莫怕，也许无事也说不准，先进去吧，田老年岁大，精力不济，只抽这一会儿的时间，别耽搁。”
二人进了仁济堂，说明来意后，便被一个小学徒引着上了二楼。
楼梯窄，仅容一人通过，锦泱在前，陆寅在后。
他望着锦泱依旧袅娜的腰肢与背影，将那些不坚定与愧疚尽数敛空，他勾起唇，露出岑寂的笑。
医馆二楼不对外，平日里只用作坐堂郎中休息之用，学徒引着锦泱二人进了其中宽敞的一间。
屋内，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耄耋老者，须发皆白，道骨仙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搭在扶手上。
太师椅前，横着一条长案，案上摆了一腕枕。
见锦泱后，老者颔首道，“想必这位就是陆员外的夫人了吧，夫人请坐，容老朽诊脉。”
陆员外？
锦泱扫了一眼陆寅，陆寅分了她一个眼色，并示意她坐下。
她心下思忖，田禹告老之时陆寅还未入朝，想来二人应该是不相识的，别看陆寅平日里闹得厉害，事关她的名声却从不含糊，以一员外身份求诊，想来是为她考虑。
她坐定，将手腕搭在脉枕上，田禹身后的侍者顺势为她盖了一层薄纱在腕上。
老者这才将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上。
时间缓缓流淌，肃空静谧的气氛让锦泱难免紧张，她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老者。
良久，田禹捋着花白的长须出声，“脉如走珠，是滑脉之兆，不过月份还小，堪堪一月之余。”
锦泱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她激动的抬眼去看陆寅，却见他并无喜色，眼中只有深沉的晦涩。
老者扫一眼陆寅又道，“不过……”
陆寅道，“不过什么？田老但说无妨。”
“不过夫人这脉象有些怪异，老朽斗胆问一句，这些日子夫人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之物？”
陆寅声音有些发紧，伴着哑意，“内子前些时日着凉引来高热，服了几贴退热汤药，药方我带来了，老先生请过目。”
田禹接过药方，细细端详，隔了片刻，一拍桌面，痛心疾首，“糊涂啊！”
锦泱仿佛听见自己心中咯噔一声。
田禹口气严厉，似训斥般，“患者有孕，怎可添加枳实这味药？简直胡闹！”
陆寅亦懊恼的很，“当时不知内子怀有身孕，后来无意知晓已悔之晚矣，是以陆某才请田老先生出山，只为救救这可怜的孩儿！哪怕散尽家财，亦不足惜！”
“老朽只能勉力一试了。”田禹又一次搭上锦泱脉搏。
又诊了一会儿，田禹越发凝重，“枳实是可造成母体兴奋，宫腔出血，导致胎儿先天不足，患有疾症，但夫人的脉象不止如此，虚中带薄，时隐时现，应该是还有其他原因，烦请二位再想想，有孕时是否还有其他不妥之处，不然老朽实在无法对症下药。”
先天不足，患有疾症几个字当即让锦泱的心落入冰窟，后面的话她甚至有些听不太清，急得连礼仪也顾不上，起身以手撑桌，焦急问道，“先天不足是什么，疾症又是什么，是体虚吗？”
田禹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先天不足之症有很多种，先天痴傻身体残缺又或者口鼻歪斜都算不足，这类打娘胎带的病症只有出生后才能显露，且一生难以治愈……”
锦泱眼前忽然浮现两团光晕，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陆寅暗窥着她的表情，心中又泛起心疼，但随即又被醋意围攻殆尽。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陆寅思虑片刻，突然恍然，“除了枳实还有一事，内子前段时间遭人暗算，吸入些许欢情之药，不知可否有影响。”
欢情之药？
锦泱自己都险些忘了，她空洞又茫然的看向陆寅，再转头看向田禹。
田禹细问，“暖情类的药种类繁多，剂量功效也各不同，有没有影响还要看是何种药物……不知陆员外可知是什么药？”
“醉日烟。”
田禹捏着胡须的手一顿，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良久，须臾长叹，“老朽能力浅薄，无能为力，先有枳实，后又有这霸道猛药，这一胎……老朽劝夫人还是不要为好，员外与夫人尚且年轻，未来的日子长久，总会再得麟儿。”
不要？
不要！
锦泱声音又细又颤，如溺水般，四周无可攀依，“田老，请您再想想办法，他还这般小，甚至还未来得及看看这天这地……”
“夫人若是执意生产也可，但老朽还是要说句不中听的，前半生父母尚在且能护，后半生如何？老朽早年见过一痴儿，家中富足，父母在时还算可以，但父母死后，遭尽折磨，送到医馆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后来听闻，是妻弟所为，平日里还以泔水搅和猪屎相喂……
若说那痴儿弟弟不知？老朽是不信的，手足间都如此，实在是……夫人趁着月份尚浅，越早掉对身体损伤越小……言尽于此，二位商量一下吧！”
说完，田禹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离开了房间。
锦泱浑浑噩噩，前几日有多欢喜，今日就有多痛苦。
人一走，她再难强撑，双膝一软，就要倒下，幸好陆寅眼疾手快将她打横一抱，“没事的，孩子以后还会再有……”
锦泱像被抽走水分干涸的土地，裂开一道又一道的纹，一颗心破碎成渣，她摇头，埋在陆寅怀中崩溃大哭，“不会了……再有也不是他……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