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泱的嘴角隐隐向上翘，世家认不认不重要，她不过是缺了个借题发挥的由头罢了。
漫天的大雪在日落前终是停了，残阳落在积雪上，折出血色的光，似一场大火降落世间。
锦泱在家吃了晚膳，与家人一一告别，便又乘上低调的小轿回转宫中。
回程时她没故意绕路，而是走了才发生一场战斗的京前大街。
皑皑厚重的雪也没能将一切抹除，路边依旧有点点红痕洇在上头，恍如冬日盛开的红梅。
兵甲碰撞厮杀余危还在，街上人少的很，偶有蹿出要玩雪的稚子，都会被亲娘扯着耳朵拽走，哭哭咧咧的声音不绝如缕。
淮南王尤白久居南方，几乎很少看到这般大的雪，兴奋之下起了烹茶赏雪的雅兴，便寻了京前街上一处酒楼，楼高三层，正适合观景。
因为开着窗，尤白怕冷，裹着裘皮的同时身边还围了一圈炭盆。
在身前案台上，摆着几只鲜妍绽放的红梅，沸水滚滚，袅袅一层白气如纱般将人笼罩。
静谧中，立在一旁的侍卫发出一道轻微的咦声。
尤白行云流水般的功夫茶动作一顿，水滴溅在茶托之上。
一步错，他便不再往下做，他放下茶瓯，侧头凝问，“发现何事了？”
侍卫顺着窗往下指，“王爷，您瞧那个，是不是当初跟在皇后娘娘身边那太监？”
那太监长相出挑，轻身功夫很是出色，此时也正是因为这侍卫站在高处，居高俯瞰，才能发现这人行走间，脚下竟没留下脚印！
尤白抬眼朝窗外一行人望去，入眼的是一顶灰扑扑的小轿，轿旁跟着侍女嬷嬷各一人，侍女倒是规矩，但那嬷嬷行走的姿势颇为豪迈，断不可能出自宫中。
他正要否定，忽而一阵北风吹过，轿顶四角的穗子被吹的狂舞，壁窗上的帘帐也被吹掀起来一角。
一张瓷白的侧脸映入尤白双眼。
他静默须臾，骤然出声，“拦下他们！快去！”
侍卫一激动，直接从飘窗翻身一跃而下，就地滚了一圈，径直挡在了轿子前面。
“请贵人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这侍卫蹿出来的突然啊，轿夫被吓了一跳，其中站在左前角抬轿的人险些打滑落了杆。
幸好秦芳在后抬了一把，才避免轿子坠地。
不过到底还是晃了几下，锦泱在轿中也跟着撞了几下。
念夏赶忙让人落轿，贴着轿子细细问了锦泱状况。
锦泱没什么事，就是头撞了一下，她揉了揉额角，“怎么回事？”
“刚才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差点撞上……”
锦泱没太听清外面人说话，以为是意外，还好心的问道，“人没事吧？”
“娘娘，这人是故意拦轿，说是什么主人有请……要不，咱们放二爷给的彩云箭吧？”
念夏忧心道，卫清原本想送，但锦泱觉得若卫清跟着太过显眼，还不如自己偷偷低调回去。
卫清不放心，便给了她一只扯动引线便可唤人的信号弹，若有急事，附近锦衣卫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他就一个人？”
念夏回道，“就一个。”
“那倒是不必紧张，让他闪开，若不闪，就让玄鹰拦人，走吧。”
念夏应是，她没好气的上前道，“让开！”
那人却像个木头杆子一样，重复一次，“我家主人有请。”
念夏又说了几句，但这人反反复复就是一句我家主人有请，压根无法沟通。
她气得不行，哪有人这样请人的？
她上前一步，一手怒而掐腰，一手指着前面那人，人生第一次在街上骂人，“哪处山沟里出来的小毛贼，混蛋种子，你这叫请人？懂不懂规矩，不懂姐姐帮你找个地方的好好学学！”
那侍卫也知唐突，道歉得快，不过最后还是加上那句话。
“贵人恕罪，我家主人就在这间酒楼之上，请您赏脸移步……”
锦泱心下厌烦，眉目一眯，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侍卫答，“娘娘去了自会知道。”
锦泱冷嗤，“藏头露尾，本宫为何要去？玄鹰呢，叫他来一下。”
侍卫暗中扫一眼阁楼上，收到允许后才压低声音道，“我家主人乃是淮南王，无意中得知一件隐秘，事关九千岁，娘娘必定感兴趣。”
尤白不怀好心，能说陆寅什么好？
锦泱不留情面的道，“九千岁之事，本宫何须从别人口中得知，你若现在退下，今日本宫就当没这回事。”
玄鹰早候在一旁，闻言咧嘴一笑，手指按压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耽搁的这些时间，尤白已然从楼上下来，他停在轿子前，“是我这侍卫心急，怕错过机会，唐突娘娘，实在抱歉……”
锦泱直接打断，她让人压低轿子，抬手掀开身前的厚重帘幔，面如寒霜，“淮南王有事难道不该先请章上奏？待安排好时间，再于崇政殿内召见相商，而不是这般当街拦人，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同出一辙……再者，此处之前曾发生截杀之事，若本宫在此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待得起吗？这里可不是淮南，而是京城！”
二人目光刹那间碰撞，淮南王静默须臾，忽而笑了，“皇后娘娘说的是，许是本王多管闲事了，但既然今日撞见，也耽搁不了娘娘多久，娘娘倾心陆寅，可他当真值得吗？”
锦泱被气笑了，值不值得，关他什么事？
拦下她就为了说这个？
“既然娘娘不感兴趣，那尤白何苦枉做小人，不过本王还是要提醒娘娘一句，赵瑕……哦，他现在已经叫陆寅了，他啊……从小脑子就有病，娘娘真的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
尤白的手指点了点额头，摇头失笑，笑完便提步向前，似要就此告别。
即将与轿身擦肩而过时，他顿在壁窗一侧停住脚步，声音不高，却正好能让锦泱听见，“他真的值得娘娘一辈子带着脚镣不得自由的生活吗？”
锦泱身体骤然一僵。
这件事，她谁也没告诉，连伺候沐浴，也是让陆寅亲自来，不用旁人，最亲近的念夏也只是知道她戴上了一双铃声清脆的脚环而已。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