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泱隔前朝稀落的宫殿遥望宫门，阴翳的云霭在头顶翻滚。
她能想象得到，此刻宫门外定然聚满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着安安的出身，不出两日，又会衍生出更多不堪的版本，传遍天下。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好一个辅国公啊！
锦泱怒极反笑，恨不得立刻将那老东西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无端升起一股凉气，众臣心思各异，眼观鼻鼻观心，更多的则是在看这位短短一年便能收拢政权的皇后会如何应对。
方林呈立在队列中，神思百转，他握着笏板的手一会松一会紧，脸色青青白白，似乎正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自皇后临朝那日他无差别攻击之后，同僚对他戒备很深，背地里没少议论，除了同样投靠皇后的几名同党之外，上下朝几乎没人同他打招呼。
其实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出身寒门，自小家里就穷，苦读了诗书十余载，终是一朝得中，被先帝亲自点为一甲榜眼。
本以为自此便能大展抱负，救黎民于水火，但却苦于没有门路资源，只被安排在翰林院做个七品的清闲小官，蹉跎五年之久。
是皇后，无意中读过他的文章，将他叫去问了许多治国的看法，自此，他一路平步青云，从七品编修，蹿到大理寺少卿，又跳级成了左议谏大夫，最后到如今的正三品督察院左副都御使。
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
皇后虽一介女流，但于治国上也有些独到见解，方林呈父亲早丧，从小被母亲抛头露面卖豆花养大，供他读书，老太太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人，不可以忘本。
方林呈深以为然。
他娘一个连字都不识的民妇尚且能担起养家的责任，皇后自小长在书香门第，又有一个大儒父亲，为何不能治理好国家？
而且，他是个坚定的革新派！
只有皇后，也唯有皇后，才能将新政彻彻底底的推行下去！
如今局稳定，百废待兴，正是一片光明之际……可若是换了世家掌控的傀儡皇帝上位，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忠君爱国与黎民苍生在方林呈脑中几度互殴，他挣扎许久，终于做了决定！
锦泱冰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是宣辅国公进殿？”
方林呈没有丝毫迟疑，大步迈出，“启奏娘娘，根据刑法志二条，非大寃及机密重情不得击登闻鼓，击即引奏，杖三十方可。”
锦泱倒是没想到方林呈会站出来，满殿寂静，唯他挺身而出，这份情谊，她记下了。
方林呈明显感觉到自上而下一股赞赏欣慰的复杂目光，他不自觉的挺直腰杆道，“律法不可废，请娘娘下旨庭仗后，再宣辅国公进殿也不迟。”
锦泱轻笑，“就依方爱卿所言。”
话音未落便有人站出来反驳，“娘娘不可……辅国公已是古稀之年，别说三十杖，三杖都受不得！”
“哦？”锦泱淡淡出声，“一面是律法一面是人情，本宫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众位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可来说说？”
“法不可废。”
“法不外乎人情。”
“不如折中，可让辅国公之子带亲受过？”
替辅国公说情的大多是赵氏勋贵，锦泱眸光微闪，打断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辅国公为朝廷鞠躬尽瘁，本宫自然不能不顾念这份情谊，便如林大人所言，子代父受之！”
她冷声吩咐道，“边统领，着人去请辅国公世子，杖刑后请老国公进殿申冤。”
锦泱手指轻轻在凤椅上敲击三下，边朗神色一凛，领命退下。
今日之事锦泱自是恨的，赵阳波这老东西平日里鹌鹑一样，没想到竟敢在这种时候发难？
他大肆叫嚷，无论之后她把这件事处理得多完美，祈安永远也是被质疑血脉的皇子，即便将来登上帝位，无论正史野史，都会被人猜疑诟病！
可这会儿这老家伙偏偏还不能死，正无处撒火，这个代父受之却很得她心。
辅国公长子早夭，现在这个世子乃是他老来得子，娇惯的厉害，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十七八的年纪，不学无术不说还整日里惹是生非。
报复的笑意浮在锦泱脸上，他要废掉她儿子，她就先废了他儿子！
先前点的那三下，乃是宫中暗语，点一下，轻拿轻放，点两下，不留性命，点三下，从重发落！
不死，但却要打断腿，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辅国公都做好自己身死的打算，因此才在街上便叫嚷起来，反正他都七十多了，也没几年好活，不如给儿子换些实在的。
却没料到皇后竟把主意打到他儿子身上……
辅国公顿时慌乱起来，高声道，“老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皇后这样心思歹毒，就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跟着过来传话的乃是小喜子，他面露讥讽，声音同样不低，“皇后正是体谅辅国公年老体弱，这才让年轻的世子爷代父受过啊，您别急，才三十杖而已。”
“不行！谁敲登闻鼓就打谁，从古至今也没听过什么代父受之，老臣既然敢敲这登闻鼓，就敢受杖刑！”
小喜子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老东西，这可由不得你！”
他状似亲近般攥住辅国公的手，阴阴一笑，“三十杖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若是出点什么意外，也是会死人的……”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辅国公气得浑身都哆嗦了，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在一定程度上，他亦赌上了全族性命。
他不是没想过提前把儿子送走，而是前几日在路上时，这孽子就闯了祸，险些被些游侠儿杀了，留在京中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辅国公往人堆里扫一眼，也罢，他的任务也只能做到这了。
“老臣跟内相走。”
小喜子颇为诧异，凝剃起眼，“老大人何苦呢。”
“为儿孙罢了。”
“那可真不巧，老大人怕是要失望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