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伍长脸色十分拧巴，活像是正挨着滚油煎炸一般。
他不敢赌，只能摆着一张不情不愿的臭脸，指着一个侍卫，阴阳怪气道，“你，去送一下方大人，记住，务必要亲眼看着他进到东厂内，若出了什么岔子，让方大人不小心又进了后宫惊了贵人，仔细你这条狗命！”
方林呈连半句话都不想啰嗦，转身便走。
这里离东厂不远，不过盏茶时间，侍卫同方林呈双双站在东厂那阴森森的大门面前。
局势莫测，方林呈也不知这一步是对是错，可到了如今，唯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他惘惘的盯着东厂高悬的牌匾，正欲举步，那厢随同而来的侍卫却以为他临阵退缩，忍不住讥嘲道，
“方大人，怎么不进去？你倒是进去呀！”
方林呈蔑一眼那侍卫便收回目光，朝守门的厂卫拱拱手，“本官是副左都御史方林呈，有要事要告知九千岁，烦请公公代为通报一声。”
守门的厂卫翻了翻眼皮，不咸不淡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方林呈哪里知道什么时辰，他心底估摸一瞬，“许是……丑时？”
厂卫突然提高声调，“你让咱家这个时辰去惊扰督公？是嫌咱家活的命长了？啊？”
说完，便又敛下眼皮，整个人宛如老僧入定。
处处碰壁，一波三折。
一股倦意与无力感袭上方林呈心头。
他不明白，为何简单的一件事，会这样坎坷。
可除了眼前的东厂，禁军他是一个都不信。
无法，便只能继续纠缠，“本官当真有事，此事关乎皇后娘娘的安危，烦请公公帮忙想想办法，方某往后必有重谢！”
厂卫见他不似作假，挑了挑眉，丢下一句‘等着’，转身进了大门。
不多时，裴安从门内出来，他朝方林呈端袖拱手，“在下东厂千户裴安，不知方大人深夜闯宫有何要事？督公不在，同我说也是一样。”
方林呈早知裴安此人。
那年他科举高中，入翰林院的次月，京中便爆出大将军裴镇北资敌卖国，满门抄斩的惊天秘闻。
作为裴将军的儿子，他不知道裴安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如何变成了今日的宦官裴安。
但在方林呈的记忆中，他始终是那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裴公子。
他还曾有幸拜读过裴安少年科举时所做的一篇策论，正是那篇文章，让十二岁的他一举夺魁，成为晋朝年纪最小的神童状元。
十五岁时，敌国来犯，连取晋朝边境五座城池，裴老将军遭心腹背叛，被困孤城，粮草断绝之际，裴安单枪匹马，混进城中，凭三寸不烂之舌策反敌国将领，又一人一枪，冲杀进城孤身救父。
那日，大军凯旋，方林呈有幸于街上一睹白袍小将的风姿，至今他还记得，那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街路两旁呼声震天，阁楼内贵女抛洒下的香囊果木如雨……
那年谁人不知裴小将，一人一马定安国。
可惜，自动乱之后，世上再无裴公子，也再读不到那种震撼灵魂的绝世文章……
方林呈自是信裴安的，他施了一礼，客气道，“裴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裴安倒没什么，他扫一眼那下巴微抬的侍卫，朝方林呈侧身做了个引路的姿势，“方大人若不嫌弃晦气，大可进来说话。”
方林呈微微颔首，跟着裴安迈进大门。
“煮一杯热茶给方大人。”
跟在裴安身后的厂卫应喏，转身下去，裴安道，“现在没人了，方大人可否能说到底何事？”
方林呈凑近裴安，压低嗓音，“宫中有刺客！”
裴安略略扬眉，“刺客？东厂并未收到宫中有任何异常的线报，方大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不妨细说。”
方林呈太冷了，便凑近煤炉子烤火，“东侧门的侍卫死了，现在门口那两个是换上侍卫衣裳的刺客，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应该还有人混进宫中。”
裴安的眼眸瞬间凌厉，那张向来爱笑的娃娃脸上也浮出凝重，“方大人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方某本是打算来找边朗，守门的侍卫告诉我那个时辰边统领大概会巡视到东侧门，等我到东侧门时，没人守卫，只剩躺倒的几具尸体，若非如此，本官哪里能进来这宫门，幸亏雨大，才让方某侥幸脱身……”
裴安唤来人，低声吩咐几句，那厂卫领命，躬身退下。
方林呈却急匆匆站起身，忧心如焚道，“禁军不可信，不知东厂人手可足？裴大人能否多派些人去凤安宫，保护皇后……和太子？若不足，本官还可再去锦衣卫走一趟……”
裴安心如比干，他不由得多瞧了方林呈几眼，忽而淡笑道，“方大人稍安勿躁，督公此刻正在凤安宫，皇后与太子不会有危险的。”
方林呈的思绪有片刻的沉滞凝顿，他沉默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怅然中存了一丝解脱，十分真心，“如此，甚好。”
裴安却有些看不懂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是否是看错而多心？
正巧厂卫将热茶端来，方林呈接过，才贴了贴唇，复又放下，“方某还有一事想拜托裴大人……”
裴安笑眯眯的，“方大人但说无妨。”
“本官有一表妹，今日走失，想请裴大人帮忙寻一寻……若是不方便，便罢了，还是宫中安危重要。”
裴安一边摆手，一边吩咐人下去查，“小事耳，方大人无需客气。”
他又命厂卫送一套常服过来，朝方林呈笑道，“料峭春寒，方大人乃是朝廷的栋梁肱骨，还是换上一套，免得染了风寒。”
常服是崭新的，绯色广袖缎袍上以金线绣着的金翎熠熠生辉，柔软精致，流光溢彩。
方林呈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裴安道，“方大人莫要嫌弃，这套衣袍虽是我旧年所制，但从未上过身。”
“方某怎会嫌弃？是这衣衫太过华贵，方某难以承担……”
“不过一套衣裳，方大人客气什么。”
裴安上前拍了拍方林呈的肩膀，关爱和煦道，“你是皇后心腹，自然知道督公与娘娘的关系……你我都是自己人，以后还要多多往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