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又来了，一整个夜晚都不停地在耳边徘徊，连带着胸口鼓胀着要爆炸的憋闷。
刑策大口大口地喘息，想要压制住那一阵一阵翻涌着的痛苦。
已是清晨，他今天需要去参加莱恩公爵的宴会。
直到他换好衣服走到门口，艾利克斯还罕见地没有起床，刑策在桌子上放了做好的早餐还有足够用的金钱。
莉娅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他了，她今天穿得格外华丽，金色的卷发垂在肩膀，英气中又带着点妩媚。她一见刑策就咋咋呼呼地喊：“刑，你今天看起来真是不错！你平时也应该多收拾收拾自己，否则就不会只有乔治那个傻兮兮的追求者了！”
刑策笑笑没有回话，马车顺着街道朝城堡而去。
沿途同样遇到了许多目的地相同的马车，不过那些人似乎地位都很是高贵，连乘坐的马车都处处显得华贵非常。
玫瑰城堡位于福斯特城的西部高坡上，河流沿外围流淌而过，马车从桥上过去，便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树篱，不少园丁还在里面忙碌。
那座灰色的高塔仍孤独地伫立，似乎所有的喧嚣都离得很远，什么也惊扰不了它。
进入城堡大门时，需要出示赏金猎人的标识，那位身着礼服神色高傲的管家在看到刑策的五星标识时，很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将他们放了进去。
“刑，看起来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你！”莉娅笑道，她扭头看了看下一辆被拦住的马车：“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进来呢！”
“不是所有的赏金猎人都可以自愿来参加吗？”刑策有些疑惑。
莉娅放低了声音：“咳，说的是这样，但是莱恩公爵可不是那么大方的人，三星以下的赏金猎人虽说可以进来，但还是要交一笔钱才行。”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也是三星以下，不好意思地冲着刑策眨眼：“总之，这回多亏了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做可以随时叫我！”
刑策笑着点头。
宴会很快开始，但据说重头戏在晚上。
那些贵族们显然将这场宴会当做交际的好地方，觥筹交错，不亦乐乎，贵族和赏金猎人们各自盘踞一处地方，互不干预，刑策这些赏金猎人似乎并不能入贵族们的法眼，甚至有几个穿着精致的老牌贵族在经过他们时满脸倨傲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虽说这个举动本来也已经有悖于优雅。
刑策自顾自倒了一杯果酒，他在等着莱恩公爵的出现。
城堡中仆人在看到他的五星标识之后眼中有明显的惊讶，那不像是单纯的好奇，更类似怪异对于他们来说，五星的赏金猎人虽然稀少，但也肯定是见过的。至于为什么还这么讶异，应该和之前乔治说过的那件事情有关。
果不其然，刑策手中的那杯酒还没有喝完，就有一个仆人过来了。他神情肃穆，低声在刑策耳边说：“先生，公爵有请。”
刑策慢条斯理地喝完酒，抬眼望他，仆人微微躬身，做出了个“请跟我来”的手势。
临走时，他朝莉娅那边看了一眼，她正和几个男人聊天，抽空对他回了个眼神。
很奇怪，仆人一路并未说话，带着他一路走出城堡，绕过花园小径，最后转来转去，来到了城堡后面那座灰色高塔前。
刑策这才看清楚，这座高塔并不是完全独立的，有一条玻璃长廊连接着城堡和灰塔。灰塔周围种满了玫瑰花丛，因为是冬天，只剩下破败的花枝和残叶，但从剩下的花架上还可以看出曾经修剪整齐的痕迹。
仆人停在门口，示意他自己进去。
刑策蹙眉，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
一进去，就是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熏得他头昏脑涨。定了定神，却发现这里面很是黑暗，只在墙上挂了几盏不甚光亮的电灯。
他拾级而上，台阶上铺了厚厚的地毯，脚踩上去十分柔软，混杂着那甜腻的香气，莫名有种腐烂而奢靡的意味。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达最顶上。又是一扇大门，只是这扇门外站了几个士兵打扮的人，见了他在门上轻轻扣了下，里面回应了一下，才让他进去。
这个地方出乎意料的大且明亮，两扇落地窗将所有的阳光投射进来，天鹅绒的窗帘软软地垂在地上，红木地板上铺有图案精致的地毯，一张铁艺大床摆在正中央，帷幔搭在四角，一双软毛拖鞋摆在床前。
刑策的心重重地沉下来。
衣橱，一人高的镜子，梳妆台……所有的一切都显示着，这是一个女孩的住所。
难道真的像传言所说，公主独自住在这里？
然而楼底下门上挂着的沉重大锁，还是房间外的守卫，以及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公爵……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打断了他的想法，他看见一只布满了老年斑血管虬结的手从帷幔中伸了出来，接着是一双瘦弱的腿。
一个身着丝绸睡袍，面色青白，脸上爬满了刀刻一样的皱纹的老年男性缓慢地从床上起身，他步履蹒跚，背脊佝偻，眼神浑浊，但在见到刑策的那一瞬间，却突然充满了亮光。
这是莱恩公爵？刑策心思急转，随后向他鞠了一躬：“您好，莱恩公爵，我是刑策，您可以称呼我为刑。”
莱恩公爵急走几步，他的眼神在刑策身上扫射，最后停在他的脖颈处：“听说你是五星猎人？把那个标识拿出来给我看看。”他语气有点儿咄咄逼人，和他这个行将就木的身躯格格不入。
刑策将玫瑰吊坠从胸前拿出来，莱恩公爵猛地上前握住了吊坠，他的手抖得不像话，刑策差点儿以为他要背过气去了。
莱恩公爵端详了好久，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细微得听不清：“找到了……终于又找到一个。”
他抬头，眼神清明：“刑，是吗？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情。”
“如果你帮我做到了，福斯特城所有的东西都任由你挑选。”
刑策挑眉，“很荣幸为您做事，但我得知道要做的是什么？”
莱恩公爵似乎对他轻佻的语气不太满意，“除此之外，你还可以获得我的一个承诺。直到我死之前，随时可以来兑换。”
刑策眼神飘到他还在颤抖的手：……
“如果我不能完成您的要求呢？公爵先生。”刑策轻咳一声。
莱恩公爵突然笑了，笑容在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显得很是诡异：“上一个没能完成我要求的赏金猎人已经去见上帝了。”
刑策：……
此时这种威胁莫名地不太有震慑力。
刑策想了想门口的两位守卫，计算了一下杀掉公爵逃出城堡的可能性，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
莱恩公爵看他表情像是答应了，笑容消失，神情再一次严肃起来，他一步一颤地走到那张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羊皮画卷。
刑策想要伸手接过，却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
莱恩公爵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拉开那张画卷，一个少女慢慢显露出来。
是一张少女的肖像。
仿佛有一只手缓缓捏紧了刑策的心脏。
那是艾利克斯的画像，准确来说，是身着女装的艾利克斯的肖像。
刑策面上不显，喉头不断滚动，压制着将要爆炸的怒气，镇静地等待莱恩公爵的话。
莱恩公爵说话的语气带着迷恋，苍老的脸上萦绕着令人作呕的痴迷：“这是我的珍宝，我的小玫瑰，可是我不小心丢失了她，我需要你为我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找回来！”
他像是溺毙在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手指猥琐地摩擦那张画像：“我将她视作圣洁的梦想，从未想过亵渎她，可是她居然逃走了……”
“这座无暇的高塔是我特意为她修建的，可她居然说这里压抑、恶心，上帝啊，她践踏了我的爱，我的敬仰，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他污浊的眼神猛地射向刑策：“你！你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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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策走出去，守卫迅速将门拉上。
仍旧是劈头盖脸的浓郁香气，绵软的地毯和晦暗的狭窄空间，但是却让他差点儿喘不过气。他手指慢慢滑过冰冷的墙面，黄色的灯光把影子映照下来，黑色的阴影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移动。
刑策突然觉得，这黑色会变成铺天盖地的绳索，将艾利克斯一点点捆绑住，束缚掉他的天真，他对世界的好奇，他对所有事物的向往。
他早该猜到的。
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家里，去拥抱艾利克斯然后带他逃离这所终年被迷雾和阴雨笼罩的城市。
然而有几个画面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刑策脚步顿住，面上带了几分罕见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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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克斯睁开眼，里面没有一丝睡意。他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嘴里盘算着什么，脚下步履不停，慢慢踱步到桌前。
桌子上是涂好了黄油的面包片，牛奶罐盖得严实，只有几丝热气从缝隙中偷偷溜了出来。艾利克斯短促地笑了一下，嘴角的梨涡很是甜蜜，不过仅是一瞬，又归于平静。
他抿着唇坐下，呆呆地看着牛奶罐上的热气随着时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