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策梦里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睁开眼时还觉得头昏脑胀。
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泛黄的天花板，由于年代久远，还有一道裂缝从边角向正中延伸，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盯着那一道裂缝发呆，仿佛不知今夕何年。
刺眼的白光从未拉严实的窗帘缝里钻出来，连带着冬日的冷气把尚处在迷糊之中的刑策吹了一个激灵。他瞬间清醒过来，抬手看了看表，果不其然，已经快八点了，时间快来不及了，他爆了一声粗口，蹭一下从被窝里跳起来，火速洗漱，骑着他那辆破得叮当响的自行车往学校赶去。他的校服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衣摆被风吹得朝后飞扬，像一只振翅的大鸟。
骑到转角处的时候，他减了速，腾出一只手想把拉链往上拽拽，刚低了点儿头，前面突然蹿出个瘦弱的人影，他一时闪躲不及，连车带人撞上了那个身影，顿时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那个被他撞倒的人已经自己站起来了，正在捡拾掉了一地的书本纸张。刑策特别不好意思地凑上去，一边低声说抱歉，一边帮他捡起被甩到一旁的书包，又去拿被风吹得更远的白纸。
包掂在手里时，他才发现书包拉链坏了一半，卡在中间不上不下，东西只能折起来再塞进去。那人已经把其他东西捡完了，见他拿着书包，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夺回，扭头就走，刑策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连忙赶上去问：“同学，不好意思啊，你没受伤吧？”
男生脸色苍白，头发略长，穿着跟他一样的校服，不过更松垮一些，里面是件米色的高领毛衣，领子微微塌了下来，露出细瘦的脖颈，还有尖锐的喉结。
他没有搭理刑策，快速往前走，不过很明显有些一瘸一拐。刑策捡起自己的书包，推着自行车追上他：“同学，你真的没事儿吗？我看你的腿好像受伤了，咱俩正好同校，我载你过去吧？”男生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
刑策又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八点过十分了，再晚就真的要迟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扛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男生被他的动作弄得吓了一大跳，挣扎着就要跳下来：“你干嘛？！”
声音倒是很好听。
刑策拦了他一把，踩着自行车脚蹬疯了一样往学校方向骑去：“你不要乱动啊！我的车速这么快，你再掉下来就不止是腿受伤了！”男生在车后座被吓得浑身僵硬，手拽着刑策的书包带子一动也不敢动。
江城的冬天很冷，伴随着从江边刮过来的水汽，更是湿冷到了骨子里。刑策连续地蹬着自行车，穿过渐渐苏醒的街道，即使带了一个人，也好像并没有增加太重的负担。
刑策风驰电掣一般骑到学校，还没进学校大门，上课铃声就打响了，可能因为他们迟到的实在是太晚，原本每天早上蹲守在校门口的抓迟到的值班老师也都去上课了，所以反而很轻易地就进了学校。男生一脸懵地被带到学校，又被握着手肘从车上扶下来，脸更是发黑，一言不发就要走。
刑策锁了车子，又追上他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哪个班的？”
“文科理科啊？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他越走越快，脚步还有些踉跄，腰背却挺得很直，刑策撵上来拽住他的衣袖：“你腿还伤着呢，要不我先送你去医务室看看？”男生终于被问烦了，扭头就是一推，硬生生把刑策推开了。他的力气不大，像淘气的小猫扑到人类身上的力度，刑策被他推了一把往后退了一步，呆愣了一秒，又加快脚步跑到他面前，盯着他苍白瘦削的脸，说：“你走的这么快，腿不疼吗？”
男生抬头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走开！”他的眼睛很好看，瞪人的时候睁的圆溜溜，多了几分稚气，本来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怒气染上了一些红晕。刑策被这样说也不生气，见他走的很不利索，干脆利落地将人背到背上就往教学楼跑，边跑还边说：“那行，先上课，等下课了我再带你去医务室！”
“快说你是哪个班的，你再不告诉我就把你带到我们班里去了啊。”
男生像是被气到极点了，脸更是黑得像锅底，眼见着他果真往理科班那边跑去，终于憋出了几个字：“高二7班。”
“哦，你学艺术的啊，美术？书法？舞蹈还是音乐啊？”刑策脚下一转，往旁边一栋楼跑去。
男生再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肘尽量地撑起身子，似是很不适应，想要拉开自己和刑策的距离。
七班在三楼，刚到背上的人就挣扎着想要下来，刑策一边摁着他喊：“别动别动！”又腾不开手，干脆一脚踢开教室前门，里面正在上课的老师学生都被吓了一跳，他赶紧把人放下来，对着到的老师和学生诚恳地道了个歉：“抱歉老师，打扰您上课了，这位同学受伤了，我送他过来，他的座位呢？”
一个同学指了指，他把人搀扶着放在椅子上，龙卷风似的走了。
课堂秩序很快又恢复正常，老师继续讲课。
几个同学小声议论：“那不是24班的刑策吗？怎么好人好事还做到陆祟云身上了，你看他脸黑的，跟别人欠他几百块似的。”另一个同学冷哼：“他不是一向这么不知好歹的吗?就喜欢狗咬吕洞宾呗。”
他们声音不算很大，可是离陆祟云很近，很轻易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自顾自地将书本从书包里掏出来，好像早上这一番波折不过是一场闹剧，看过了也就算了。课本在书包里折着，边角已经卷起来了，他将书摊平整，认真地去记老师讲的内容，手指修长白皙，只是骨节处有几处红肿，进入温暖的室内没多久就开始发痒了，他用力抓了两下，不再理会。
刑策回到自己班里时，第一节课已经上了大半了，灰溜溜滚进去，一下课就被老师拎出去训了一整个课间。所以等他又跑到高二7班的教室问到陆祟云的名字时，已经是第二节下课了。
陆祟云一扭头就看见他，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过马上脸色就变了，语气不善：“你为什么在这儿？”
刑策笑眯眯，递给他去医务室买来的伤药：“我来给你送药啊，你不是不愿意去医务室吗？那就先用用这个吧，我以前用过，还挺见效的。”
陆祟云别过头，没有接他的东西。
身边有同学看不下去，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同学，陆“大少爷”多能耐啊，人家才不稀罕你的药呢。”刑策听出他口中的恶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解释道：“都是我的错，我骑车不小心撞到他了，害得他受伤还迟到。”又把东西塞到陆祟云桌子里，“你先拿着。放学要还是疼的话，就要去医院了。”说完他就离开了。
陆祟云趴在桌子上，头也没抬。刚才那个出声的同学嗤笑一声：“装什么啊？活该。”“行了你，少说几句吧……”他的同桌拽拽他。
谁也没想到，下节课课间，刑策又来了。他拿着矿泉水和小面包，也没进教室，直接叫住一个在门口乱晃悠的女孩，让她把东西转交给陆祟云。那个女孩犹豫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刑策站教室外面最靠近后门的窗户那儿往里看，能看到陆祟云趴在桌子上瘦骨嶙峋的后背，肩胛骨撑起薄薄的校服。他的头发是鸦黑色的，脖颈细长，趴着时骨头突出，瘦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缩在教室靠墙的一角，脸冲着墙，刑策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个女孩把东西放到他的桌子上，陆祟云似有所感，疑惑地看着她，女孩有些不自然，指指外面。他便拧着眉头往外看，刑策赶在他找到自己之前离开了走廊。
陆祟云没找到人，不过也知道是谁，他把收到的吃食和伤药堆到桌洞深处，再次将脸埋进书桌。真烦，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