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第1章 第1章
上一章 书架 目录 存书签 下一章
    这天像塞满积了陈灰的旧棉,阴沉沉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倒春寒来势汹汹,冷雨连下了六七日,潮冷的湿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联珠正从府外回来,将自己团团缩在伞下,想快步绕过前院的影壁回西府去。

    还未走到影壁,便兀地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险些跌了个跟头,联珠正要扭头,那人伞面一斜,又泼了她一肩背的冷雨。

    她穿着浅石青的袄子,半身水痕十分突兀。

    “周妈妈,你——”话还没说完,便只见东府的周妈妈领着一名蓝裙妇人快步向东府去的背影,撞了人头也不曾回,快得像被鬼撵了一般。

    这人怎么这样!

    人都跑远了,雨又大得很,一腔子气没地儿撒,联珠一哼,先回西府去了。

    “娘子,药取回来啦!”这雨好像小了些,联珠见了自家娘子,收伞立在廊下打帘而入。

    林纾意正为母亲煎药。

    她穿着一袭浅丁香紫蝶戏海棠的薄袄,襟口衣摆都露着白软软的绒边;如云乌发只着一枚细腻玉簪,冰白光洁的腕子未见环镯,轻轻晃着,正给炉子打扇,闻声回首浅浅一笑:“回来啦。”

    仿佛这久违几日的春光都涌了进来,她眉眼间凝着水一般的柔,这随意回首间的情态,可是多少小娘子如何打扮如何练习都学不来的。

    联珠怔怔嗳了一声,揣着怀里的药包,快步走到自家娘子面前:“哎呀,娘子快放下,怎的又自己煎药了,妈妈们去哪了?”将药包搁在桌上便想来接纾意手里的扇子。

    “煎药有什么打紧?这天潮得很,我让她们去母亲那边烘烤被褥衣裳了,”她看见联珠肩背一片濡湿的深色,“怎么湿成这样?快去换身衣服,当心着凉了。”

    联珠大大咧咧,不提还忘了,一提又撅起嘴来:“都怪那周妈妈,我刚进前院呢,她带着个仆妇,像那没头苍蝇一般撞了我就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快得鞋不沾地。要不是我今日穿得厚,定要找她好好理论一番才行。”

    “罢了,这天气瞧着一时半会停不了,烘干怕是要留痕,待会儿我取料子给你,去做身新的便是。”纾意看过她的袄子,安慰笑笑。

    “哪用呢,幸好我搂得紧,咱们夫人的药不曾湿,”联珠不大记仇,又欢喜起来,从怀里取出两个白瓷瓶子和几个油纸药包,“还有这雪参丸,仁安堂的老掌柜说这天气不好制药,暂只七日的量,让我们不必忧心,雨一停制药就方便多了。”

    纾意笑了笑,说道:“知道了好联珠,快去换衣裳吧,换好过来喝碗姜汤。”

    雨天湿冷,姜汤是林纾意吩咐常备着的。

    联珠哎了一声,将取回来的药归置进药匣子里,给自家姑娘行个礼,雀跃着换衣裳去了。

    林纾意是这安平伯府三房嫡女,序齿行四,老侯爷早年战功赫赫,与夫人育有一女二子,长女巾帼不让须眉,与云麾将军成亲后随夫赴任;次子降等袭爵后只在右卫得了荫封,如今是勋府右郎将。

    幺子虽不像老侯爷一般善于领兵出战,却在治水之道上颇有天赋,任职工部,师从治水大家卢朔,仕途光明,却在三年前赴连州治水时,被汹涌洪波卷走,至今下落不明。

    于是候府三房只留下夫人徐氏和长女幼子。

    众人皆言林侍郎已逝,徐氏不信,不办丧礼派人寻夫,强打精神带着女儿打理手下铺子田庄,削减仆婢,安心过日子。

    可祸不单行,去岁徐氏祖父徐老太傅被构妄议立储,且正值党争风波,圣人大怒,念在徐老太傅对社稷有功,只阖家贬回暮州老家。虽不连出嫁女,徐氏遭遇这接连打击,时气不佳加上身体虚弱,一病从秋至春,病情反复难以痊愈。

    老夫人自老侯爷去后,便放了管家之权,现下东府由二房夫人张氏主持,西府便全由徐氏打理。

    林纾意将布巾叠了几叠,刚裹住药盅把儿,就听得联珠进了茶室:“娘子,我衣裳换好啦!”

    “你也太快了些,鞋袜可都换了?”林纾意失笑,手中药盅被联珠接过,便去盛了一碗在炉上熬着的姜汤,“快喝了它。”

    联珠麻利地滤好药汁,笑嘻嘻道:“好四娘,姜汤烫着呢!我可得慢慢吹着喝,咱们先给夫人送药去。”

    雨渐小了,檐下断续落着水珠,东府二房夫人张氏屋内的声音也清晰起来,门外的侍女垂首侍立,仿佛雕塑一般。

    “什么?这一年来竟一直没……”二夫人张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手中帕子攥成了一团,一双丹凤眼无主地颤着,“可是千真万确?你确定你家的没看错?”

    蓝裙妇人皱着眉垂首答道:“自然是千真万确!奴婢的男人每五日能进那位的院里扫洒,屋门整日关着,进出只有太医幕僚,各个愁眉不展,更是一声咳嗽都没传出来,都一年多了,可不是一直没醒嘛。”

    张氏的眉头拧成川字,口中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月儿今年要十七了,”忽又抬头直视那蓝裙妇人,目光锐利如箭,“我寻你问话这事,万不可有他人知道。”

    “是,是,奴婢省得。”蓝裙妇人点头哈腰。

    “嗯。”张氏转身看了一眼周妈妈,“送客。”

    周妈妈扶着那妇人的胳膊,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进她的衣袖,亲热地说:“这雨还下着呢,我送你出去。”

    老安平侯和老定远侯是在战场上拼杀下来的生死之交,当年曾约定,孙辈当结一对夫妻,也交换了佩剑作信物。

    可时过境迁,两位老侯爷都已去世,只留下未写名的简略婚书,若是双方缄默不提也甚少有人知晓。

    老定远侯和老安平侯都去世得早,几年前其子袭爵,定远侯父子出征屡立战功,风头无两,可安平侯府失了老侯爷,袭爵的次子却是个不中用的,无权无势无才,更要抓住这婚约不放。

    张氏平日交际,过府赴宴时明里暗里宣扬安平伯府与定远侯府的婚约,虽不大矜持,但想到以此为自己的女儿林绮月定下当时的定远侯世子卫琅,脸面也没那么打紧了。现下白玉京内都知晓二府婚约,甚至宫中也有所耳闻。

    定远侯府也曾言,平定漠北后便履行二府婚约。

    可谁能想到?北征两年定远侯战死沙场,世子卫琅袭爵,孝期重征漠北,又去一年,凯旋却重伤一病不起。

    更是称养伤不见生人,如今竟已一年了。

    林绮月年近十七,虽未正式定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张氏推迟女儿婚事的缘由,事到如今却不能再拖了。

    虽是年轻袭爵,可定远侯卫琅何时能醒?三年?五年?还是再也醒不过来?

    张氏一人在屋内急得踱来踱去,唇畔深纹抿的像鲶鱼须子,若是前几年自己不曾四处宣扬二府婚约,如今也不会是这个局面。

    若是此时悔婚,她不得被全京城的人嚼舌头?宫里又怎么交代?

    自家夫君袭伯爵后只领了个闲职,若是名声再不好些,府中小郎君的前途就更难了。

    若是无功绩,再袭爵只能得开国县子的爵。

    可、可这么些年都等过来了,要是定远侯卫琅过几日就醒了呢?

    她既不想放了定远侯府的富贵,又不想毁了自家的名声。

    都怪自己当年眼热定远侯府泼天的功名和富贵,月儿嫁与这样的侯爵,是再好不过的了,可她竟忘了这都是用性命血肉拼出来的。现如今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

    这可如何是好?

    西府主院不似东府那般肃穆,雨将院中玲珑花草浇了个透,青翠欲滴。现下雨已停了,几个丫鬟正将廊下悬挂用于挡雨的细竹帘取下,让天光透进雾影纱。

    三夫人徐氏仍在病中,受不得这连日的冷潮,廊中的炭盆还留在原处,用于避一避湿气。

    外间温暖如春,整屋还烧着地龙,桌架上摆着几种无香的娇嫩鲜花,几个妈妈侍女正烘着夫人的被褥衣物,仔仔细细熨得干燥温暖,让人用上只想舒服睡上一觉。

    林纾意刚喂母亲喝下汤药,接过联珠递来的巾帕轻轻印去三夫人徐氏唇上药痕,笑道:“阿娘今日气色见好了。”

    “夫人今日胃口也好,午膳多用了一只翡翠卷呢。”徐氏的陪嫁吴妈妈面上带着些喜色。

    仁安堂新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几副药就有了起色,过几日便请人过府再为母亲诊脉,想必这病也快大好了。

    徐氏虽面带笑意,眉间却凝着些许愁态,她抬手拢过女儿的鬓发:“阿娘不中用,里里外外也无力打理,倒是辛苦絮絮了。”

    絮絮是林纾意的小名,幼时林三郎和徐氏搂着她在廊下,春光映着她的小脑袋,毛茸茸像个絮团子,三郎名里带个风字,徐氏又是柳月里生的;絮从柳出,又随风飞,便得了这个小名,希望她永远在父母臂弯里,顺遂一生才好。

    可天却不遂人愿。

    那白玉兰般的小娘子微微颔首,又覆上徐氏微凉的手:“阿娘说的哪里话,从小便学的事,怎么就辛苦了。”

    “要是阿娘真觉得絮絮辛苦,便快些好起来,女儿还想出门赏花呢。”她倚在徐氏肩头,“还要阿娘给我簪花。”

    周围妈妈侍女们都笑,徐氏更点她的鼻头,笑她还撒娇。

    西府里一片暖融的春意,将这连绵的冷雨都冲散了。


目录 存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随便看看: 艾娜贝尔的魔纹工坊误入豪门,萌妻别想溜!我有一支惊神笔山有涵依睿有意衍生之力神医狂婿林炎柳幕妍史上第一混乱朝代林栋沈心若豪门鉴古师五行灵珠记反派崽们争我当后妈[美食]斗罗:我的武魂竟是我自己还珠之燕儿傍谁飞风云激荡90年代重回九零,我是山庄老板娘明星奶爸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大唐:我有一棵恶魔果实树神级说书人:这个道士有点神开局:剑仙李白被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