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那只莲纹盘香炉里升着袅袅青烟,混合着甘松与苏荷的香味弥漫开来,染在李沁阳袖角,慢慢爬过她的衣袖,凝在她指尖,也落在她手中的那封书信上。
莺时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却迟迟未曾动作,眼底不觉变换着神色,再去看李沁阳时反倒看来迷茫。
侍女经李沁阳授意,将云辛和白蓁蓁先行请了出去。
那少年起初并不愿走,还唤了莺时一声。
莺时这才像回笼了神思,抿紧了唇,从李沁阳手中接了那封信但未转身,对云辛道:“出去等我吧。”
待云、白二人离开,莺时才打开信件,却不过只是殷旭向李沁阳问安,顺道提出要接她回去的事。
李沁阳身份尊贵,公主府亦不是寻常人可以来的地方,即便是殷旭也不敢随意登门,只能着人送信等待李沁阳的回复。
亦或者,殷旭本就不便出现在公主府,不便与李沁阳接触,只是先前他们未曾注意罢了。
莺时考虑不到那么多,只攥了书信在手里,再一次跪在李沁阳跟前恳求道:“民女有事相求长公主。”
李沁阳轻倚着身旁的茶几,垂眼注视莺时诚恳的眉目,并未立即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与她目光交融,仔细端凝。
莺时不知李沁阳究竟在看什么,却也知道如果退怯于如今的审视,她可能失去最大的帮助,便忍着剧烈的心跳,压抑着心底翻涌不止的困惑与慌张,直面回应着李沁阳。
李沁阳注意到即便莺时无法完全隐藏内心的忐忑,但眼前这始终挺直的脊梁,眼波涌动却仍在极力表现得沉稳的勉强模样确实让她起了恻隐,她问道:“不怕我骗你?”
“啊?”莺时失声。
起初莺时并不能明白李沁阳的意思,直到那长公主一声“顾小姐”,她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眸光一暗,彻底失去了神采。
这一次,李沁阳亲自将莺时扶起,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神情柔和了几分,握着莺时发颤的手,道:“你若是信我,我可以将打探来的消息都告诉你,你不是正想求我帮你吗?”
李沁阳柔声慢语听来极具诱哄之力,也当真敲打着莺时的忽然间凌乱如麻的思绪,让她一时间没了方寸。
见莺时怔怔的,李沁阳倒不急,道:“你再考虑考虑……”
莺时却突然反握住李沁阳的手,不知何时被濡湿的双眼正晶莹,洇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盯着李沁阳,道:“我信。只要长公主帮我找回曾经的记忆,长公主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莺时湿润的眼眸里生渗出坚定之色,再次与李沁阳对视的时间里,这股坚持渐渐占据了她的眉眼。
竟是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李沁阳神情微变,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又柔和了一些,道:“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说着,李沁阳将那封殷旭送来的书信自莺时手中抽了出来,轻轻放去茶几上,仿佛它并不存在。
这样的举动里意味了什么,莺时了然于心。
暗暗庆幸李沁阳对自己出手相助的同时,她又想起方才这长公主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她道:“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你首肯,与我而言是大利,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李沁阳道。
“民女想在成亲前知道长公主已掌握的所有关于民女和文初的事。”
李沁阳莞尔,道:“关于你的事,我自然会知无不言,但事关殷会首……”
李沁阳今日将云辛和白蓁蓁都带回公主府,便是拿捏住了他二人作为牵制莺时的筹码,同时也用莺时绊住云辛,让他乖乖听话。
而她和莺时之间的所有承诺和交换与殷旭身后所隐藏的过往、权势并无直接关系。
换言之,要知道关于殷旭的事,需莺时再付出些其他的东西。
李沁阳的沉默多少打击了莺时,她亦知自己不可能在一时间就弄清楚所有事,便不再强求,退而求其次道:“民女会依照长公主的吩咐去办。”
笑容重新爬上李沁阳的眉山目水间,更显得与莺时亲近,她道:“那就在我这儿再住一段日子,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待你准备好了再办下一步的事。”
莺时不敢忤逆这深藏不漏的长公主,无奈点了点头,这才退下去见云辛和白蓁蓁,却不想云辛即刻被李沁阳请了进去。
莺时不放心这并不守礼数规矩的少年,忙拉着他道:“在长公主面前不可再那样随意了。”
云辛不以为意,轻撇了莺时的手,再将她推到白蓁蓁身边,道:“关心你自己吧。”
眼看天光已有暗淡之势,暮色也一点点爬上墙头,少年又道:“不必等我出来,谈完了我就走,跟以前一样。”
两人相识的时间虽不长,但因云辛莫名的好意,他们如今的关系颇是微妙。
少年虽外表冷漠,亲近之后,偶尔也有和善的一面,说些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调节彼此间的气氛,比如那句“跟以前一样”。
莺时无心与他玩闹,叮嘱道:“这里是公主府……”
云辛眉峰一挑,本就高过她头顶的下巴再胸有成竹地抬起,已然稳操胜券的姿态,这便跟着侍女进去见李沁阳了。
稍后侍女单独出来,与莺时道:“长公主说眼下无事,余小姐若是觉得无趣,便与白娘子在府中再聚一聚,晚些时候送回去也是可以的。”
莺时唯恐白蓁蓁再留下会多生事端连累了她,便亲自送她到府门外,多说了几句惜别之语才目送她离开。
之后几日,莺时依旧留在公主府,一来陪伴李沁阳出席各场花宴,二来也确实听了不少关于过去的事。
她曾是郢都前任会首顾有容的独生爱女,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也是郢都巨贾出身,名唤韩悬。
她自小被顾有容娇宠着长大,酷爱音律,尤擅琵琶,虽不多随顾有容出入生意场,偶尔也会在私宴上为世伯世叔门弹上几曲,琵琶妙手之名便由此传开。
族中家人的疼爱已足够她一生优容无虑,她那未婚夫婿对她同样宠溺娇惯,郢都商界众人都等着顾、韩两家真正结下姻亲,成就一桩美事。
就在她十四岁时,顾有容被揭发私贩军火,参与多桩有违当朝禁令的生意勾当,祸及朝中一众权贵,而顾有容身为一介商贾,第一个便被推了出来,很快便定了罪,斩首示众,韩家也遭到了牵连。
顾氏一族中众人,男丁流放,女子没入贱籍,她从名门千金沦为被当众买卖、任人评头论足的货物,还被迫与至亲分离,可谓从云端跌入地狱,其中痛苦折磨得她一心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