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是成为了惯例，每到夜幕降临，南浔都会赖在李熠清的房里‘看书’。楚嬅灵对李熠清的宠爱超乎寻常，竟将自己珍藏的医书拿了出来给李熠清解闷。
李熠清在灯下看书，坐在灯光下，泛黄的火光将书连带她的脸庞皆映衬成了橙黄色，她时而抿唇，时而愁眉，时而会心一笑，将从书中看到的疑难困惑与得到解析的开怀全然表露了出来。
南浔觉得她的神精，比书中的文字更有意思。
李熠清忽而抬头，看对面的南浔正单手托腮盯视着自己，灯火下的南浔，硬朗的五官变得柔和，竟有了平日里不曾见到的温柔出来。她放下书，双手托腮与他对看。
南浔见此，以为是自己的盯视引来了她的抗议，便放下手坐直了身体，假咳了一声。“看我做什么？”
“你看我做什么？”
“书上的东西看不懂。”南浔向来不喜欢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实在头痛！
楚嬅灵走了进来，今日大发慈悲，没有给南浔送采药清单，而是喊她们一起去山脚村镇的采摘节。
到了山下，李熠清不再像京都那样时刻端着架子，像是真正的放开了似的对所有事物都觉得新奇。犹如一只欢脱的兔子，跳来跳去。
是发生了变化吗？也许她本就是这个性格，只是在京都的生活必须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若是一步出错，牵连的是百条性命。
“喜欢这里吗？”
“很新奇，这些东西都是阿浱嘴里听过。”
“你没有来过？”
“我不能来人太多的地方，人一拥挤，难免碰撞，虽大家并不知我身份，但难免会出纰漏。”李熠清因为要隐藏女子身份，很少来这种拥挤热闹的地方，去净乐坊不过是必要的活动。
“以后我陪你出来，我保护你。”
“那就仰仗阿浔了。”李熠清笑吟吟地去拍他的脑袋，有种哄小孩子的感觉，南浔忽而觉得自己被李熠清小看了。
点起了脚尖，不让她如愿。
李熠清没了往日的束缚，便也放弃了稳重文雅。先是假意收手，在南浔放下防备时有直接跳了起来非要去摸他的脑袋。
如了愿，便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笑。
路旁的商贩看到二人打闹欢笑，亦是受到感染，便叫住了两人。“二位善人，要不要看一下老朽卖的小玩意？特别适合二位呢？”
那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翁，圆圆的脸孔，笑得慈眉善目。
李熠清与南浔向小摊望去，一众饰品中，一对玉戒引得二人的注意。那是一对红蓝交织的戒指，初看似是红蓝混沌一片，细看之下，那红蓝纹路却又是首尾相接，延绵不断，形成完美闭环。说是玉，却看不出是什么玉。不算好看，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李熠清拿起来蓝色，南浔拿起了红色，尺寸刚好。二人握在手中，却似是寻回丢失之物那般熟悉。
“这戒指，名为阴阳戒。是为戒律，更是指引。二人戴上，便能够以此为牵引，生生世世永远相随，不分离。”
“这寓意，倒是像夫妇之间的信物。”老翁的叙述，使李熠清回过神来。
“二位难道不是夫妇？”
“您误会了。”李熠清放下了戒指，拉着南浔离开了。
老翁目送着二人离开，笑意更浓。
“这位姑娘，看看这珠钗吧。都是新样式，特别适合您。”身侧的摊主见叫卖有用，便也开口道。
李熠清再次停下来脚步，这些市井摊贩上的东西，自然没有她往日赐予舒华、慧儿那些精细珍贵，但也算得上别致。
不过她以男身生活数年，心境也亦如男子，不管如何精美，她都对这些女子之物却无半分贪恋。随被叫卖声吸引过来，却只是略略扫了一眼。
南浔却在众多样式中拿起了一支银簪，那银钗之上镶嵌了几朵白玉镂空的雪花，高洁淡雅。
“这个？”李熠清拿着簪子思索了半日，好看是好看，但是给谁呢？“给沙棠吗？许慧儿和舒华不喜欢这么素净款式，杉木倒是不常戴这些。”
南浔哑言，这性格虽然发生了点变化，但是对自己的性别认知却还是没有变。拿过那钗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之上。“给你带。”
“我？”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却是略带自嘲的笑了。“我何时能需要这些？”
“现在。”
“姑娘您长得这么漂亮，乃是锦上添花！”一旁的商贩也在一旁附和道。
一声姑娘，让李熠清反映过来自己如今是女子装束。
身为女子被夸漂亮，李熠清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转身带着些羞涩地笑意问南浔：“真的不奇怪吗？”
“好看。”她温和的亲切感，如今变成了一种温暖的感染力，使得南浔也随着露出笑容。“就要这个了。”
南浔不等李熠清决定，便率先付了钱。
虽是买下来簪子，也戴在了头上，但抬手去摸那簪子，又总觉得别扭。
“你……从未想过做女子吗？”南浔看她如此不适应，开口问道。
李熠清愣了一下，做女子？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从未。”
她毫无犹疑的回答，引来南浔的盯视。
李熠清仍被周围的热闹情景所吸引，眼睛瞟见一行人，神色立即由欢快变得凝重，侧身躲到了南浔背后。
“怎了？”
“薛家的人，他知道我的长相。”从南浔向远处查看，薛家二子薛麟瑞带着一行人四处张望，正在寻找着什么。而后似是看到了什么，向他们而来。
李熠清紧张起来，抓住南浔背后的衣服，又往他的身后隐了隐。她如今女子装扮，若是被看到了，怕是一场腥风血雨。
薛麟瑞朝他们跑来，路过二人身前时忽然停下下来，李熠清抓着南浔衣服的手也猛然收紧。
南浔感觉到李熠清的紧张，他一手背后握住了李熠清的手，抬眼去看他们，眼神变的冷峻犀利，不过几个人罢了，在荒郊野岭被野兽厮杀而死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南浔握住她的手，力道不松不紧，她躲在他宽大的背后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踏实。紧抓着他衣服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些力道。渐渐的，紧张的心也舒展开了。
薛麟瑞看向南浔，他面目看似无华，而身上却有一种高寒的戾气，只给人一种傲慢肆意之感，使他不得不停留瞩目。
再看他身后藏着的女子，更是使他生出怀疑，侧身想要去细看，南浔本是漠然的眼神倏然见生出一股杀气，使他心中蓦然一惊，徒然生出一身冷汗。
又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带人向前走了。
南浔目送他们走远，才放下警惕，松开了李熠清的手回身看她。而他松开的那一刻，李熠清又抓了回去。
“要回去吗？”突然又被紧握住的手，使南浔以为她还处于薛麟瑞带来的紧张中，便忧心道。
李熠清有些后知后觉，她为何不想放开他的手？
比起薛麟瑞带来的麻烦，南浔这双手却更使她心难平静。她与南浔倒是不乏身体接触，但是为何这几天总是让她心境躁动。
难道，她当真对他动情了吗？
“没事。”李熠清有些尴尬地松开了他。“我需要换回男装。”
“好，我带你去。”南浔只当她是怕身份暴露而产生的慌乱，便护着她去找地方换衣服。
换回了男装，李熠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门太久，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
握着那支簪子，做女子？她被当做男子教育，身为男子的身份活着，她除了身体不是男子以为，她的一切包括思想都被冠以男子。她从没有选择，自是出生那一刻便注定要这样不男不女的活下去。
她就算是死，恐怕也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悄悄的死去。若有人发现她的身份，活着的人也将无一幸免。
她虽厌恶如今的处境，但厌恶的并不是男子或女子的身份，而是隐瞒自己女子身份所带来的谨慎与杀戮。
李熠清由室内出来，换回了男装，她仿佛又回到了在京都时的信王李熠清，又变得内敛、沉稳、温文尔雅，再也没了适才的灵动活泼。
南浔理解了她说的从未，她从未能够自由地选择，一直在被迫地向前走。
南浔对她露出笑容，只能以此告诉她，无论她什么样子，他都认可。李熠清抬头看到他，心境得到缓和，面上又露出了那常有地和煦笑容。
“要回去吗？”南浔担心李熠清仍在忧虑薛麟瑞的事情，便说道。
“这么早？”
“不想回？那再看看。”
李熠清点了点头，难得出来一次，下次能像现在这样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两人一路向前走，却没了适才的欢闹，变得恬静。
“恩公？”一个声音，止住了二人的脚步。
面前迎来一个身着男装，却长的倾国倾城的人儿，举手投足间的文静娴雅之气，却将自己的女子身份暴露无遗。
“恩公，我终于找到你了！”那女扮男装的女子走进了两步，更是坚定了语气。
南浔将这个‘恩公’默认当作李熠清，便向后了半步，让二人对话。
李熠清细瞧她，忽而开口道：“眷瑞？”
薛眷瑞将目光由南浔身上收回，才看到身侧的李熠清，惊讶道：“熠清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