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醉迷川散果然药性霸道。
只不过拈了绿豆大小的一撮给胖丁舔食。天真的傻狗来者不拒,很信任地舔干净了我手心里的那一点碎末,顿时面条一样软了,撇着舌头睡死过去。紧接着用清水一浇,又一骨碌爬起来,照旧活泼。
我满意极了。
葛绿珠见识到了这么神奇的东西,却没有半点惊诧,只一脸严肃地问我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皱起眉,冷声说道:“我最近常想,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些?名义上我们是师徒,道义上,我也曾以身涉险,庇护了你姐弟二人。你、你如今……实在是放肆得过了头。”
她神色复杂地紧盯着我,抿着嘴不发一言。
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摘下帷帽呢?我只好狼狈地背过身去躲开那目光,低头拾掇满地的杂物,“如今姓赵的一家已经下了狱,我瞧着你身子也好全了,本就没必要留在这里的。下山去吧,我清静惯了,人多了只觉得吵闹。”
身后的人静默了许久,“好,绿珠明白。”她轻声说。
等收拾干净了回头再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青牛观里寂静得让人害怕。
然而这里很快就再次热闹了起来。
最先来的还是林春娘。她只当我今日要“授道”,领着几个自己店里的跑堂伙计早早地就赶过来,带了两大车东西。伙计们一个打扫大殿、一个摆蒲团、一个预备果品茶水,热火朝天地忙着。
“姑娘,怎么不见绿珠妹子?”林春娘四下打量一番,笑问道。她今日穿着和我一样的焦茶色大袍,梳着单髻,看起来果然像个道士。
“今日我与众商家议事么,本就与她无关,便遣她回镇上小住了。”我心情复杂地说,几乎不敢看林春娘的眼睛。这么大的事情都瞒住她,还要她来替我操办,我真的不是人。可要是不瞒她,她是个心眼实诚的老好人,我又担心她说漏了嘴……
“说的也是。”林春娘不疑有他,笑了一笑,又接着忙去了。
青牛观山门大开,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终年寂静的太牢山一下子变得喧嚣,车马声惊得山里的黄藤鸟一群群乱飞。他们带来的香烛礼品堆成了山,我头疼不已,只叫先堆在一边。
“姑娘,我瞧着人都齐了,请上殿吧。”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走进大殿看见黑压压一片脑袋的时候,还是让人脚下发软。人群很快就噤了声,无数双眼睛聚集过来。
我在神坛之上正襟危坐,“墨莲居士,三十九家商户,何以竟到了上百人?”
“回禀仙姑,”林春娘立在我身旁,也换了一副格外庄重肃穆的姿态,“闻知仙姑今日有要事相授,良机难得,大伙儿争着想聆听教诲,就都拖家带口地来了。”
的确拖家带口,连大着肚子的浣姝妤也在呢。真是的……何苦来哉?
“晓得了。”我打算直接开门见山,于是深吸口气,扬声说道:“诸位,今日邀大家在此齐聚,的确有要事相告。先前,本座曾一一应允,襄助各家商户行商致富,两年为期。如今时移世易,虽一年未满,却是再不能继续了。今后,诸位还请各自珍重吧。”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仙姑,仙姑大人呐!”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率先开口,满脸堆笑,“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啊……”
有了一人带头,随后人群炸开了锅。有的交头接耳,还有急性子的甚至都坐不住了,起身向前走过来。
“奉善娘娘,我们龙凤金号这才刚刚……”
“您可是想再添些利头?这都好商量……”
“老庄,你看看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急什么,我比你小子更上火!我那几家茶楼可都是靠那些话本子……”
“依我看这事得问林家的!没准就是他们背后使坏撺掇,我看就是想要钱……”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那已经沸腾的滚水却静不下去了。
“都静一静!”一旁的林春娘高声喊道,在大殿中震荡出了回音,“大伙儿先静静吧,听奉善仙姑把话说完!姑娘,你这……”她满脸惶惑地望向我,“究竟是何意啊?”
“本座一切皆由仙师授意,”我望向众人,冷冷地说,“当初,仙师曾入梦相告,命我在人间寻那本性纯良、品行端正之人,助其早得善果,如此,方可修满善缘、早登仙界。缘者也,见善化善,见恶化恶,如今本座修行之期未满,却是善缘已尽,恶缘横生。个中关窍,想必尔等亦是心内了然,无需多言。”
“奉善娘娘明鉴!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啊,从不行差踏错半点的,这才刚好了没几天,求娘娘再发发慈悲吧!”一个妇人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人群又再次喧哗了起来。
“没错!每月好几百两银子供着你,如今说不管就不管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秋雨兄弟,大仙的话我们不敢有异议,可你今天不给个说法就别想走,你不是打定了主意来诓骗我们?”
……
“你们够了!”突然一阵无名怒火腾起,我站起来厉声说道,唬得众人再次噤声,“本座虽说暂为肉身凡体,无法鉴人知心,却知有人虚报账目克扣奉银,有人哄抬物价扰乱行市,有人暗中结党称霸一方,若非朝廷及时建立商会管辖,后果难以设想。邪、淫、贪、痴、妄,只要心中杂念一起,便会断送你我因善而生的机缘。”
此言一出,方才还闹哄哄的众人大多惊讪地低下了头。
“姑娘,这都……这都是我的错失,”林春娘潸然泪下,跪坐在地痛哭道,“是我有负姑娘所托……”
“并非如此,我相信诸位本是德行上佳的人选。只是人心是极易腐蚀的东西,从来经不得诱惑,财令智昏、色令智昏、权令智昏。或许这正是上天对我和诸位的试炼,而今我们都失败了。尔等且去吧,今后积善行德,本分做人,明辨祸福利弊,所求自会有应……”
殿中再没了声响。众人神色不一,各有所思。
此时一个娇小身影从最后排走上前来,在大殿正中跪伏了下去,正是绸缎庄的杜家娘子。“杜清影拜别奉善娘娘,叩谢娘娘再造之恩,今后定当谨遵教诲,本分行商。”她一字一句庄重地说完,转身出门了。
随后,人们开始仿着她的做法,三三两两上前拜别,然后走了。我一言不发地端坐着,只觉得身与心都疲惫不堪。很想找到某个人来向他质问,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呢?我到底是从哪一天、哪一刻错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