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东吴
勿尘要送魏桓过江,带着的人和东西却比魏桓多得多。林昆加上他在将作监的两个学生一起运送三大箱的书籍资料和测绘工具一路同行。魏桓又在师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想当年父亲出行,就算只有几天,也是这么麻烦,为的是书随时能看,资料随时能查,图随时能画。
可是……
勿尘毕竟不是魏宁,魏桓甚至怀疑他这么劳师动众的只是做做样子。除了或发呆或与学生们混在一起争论不休,木箱根本没打开过。
可不是吗?此刻他就站在船头发呆,已经整整一个时辰,动也没动。
魏桓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他毫无反应。
“师兄,马上就要进荆州了,你……非要送我过江,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桓只觉得勿尘眉毛跳了一下。他转眼看她,奇道:“这个你问我好几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魏桓本想给机会让勿尘说点啥,怎么就被他把话题带偏了?魏桓吐吐舌头,嘀咕一句:“木头!掉水里都飘不起来的沉木!”
“什么?”
“我说师兄你不会游水就别老是站船头了!”
“……”
见勿尘一脸懵,魏桓真是觉得说不出的有趣。勿尘这个人惊才绝艳,偏偏时常会冒傻气。
有时真是忍不住想捉弄捉弄他。
“快进荆州了,说好了你带我去见父亲的,接下来的路该往哪边走?”
“已经交待好了,你随我走便是!”
勿尘说完要进船舱,魏桓拦住他,一把抓住他的右手腕,拽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从没被这样偷袭过,勿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用力抽回手臂。魏桓虽能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可从来都是用巧劲,单比力气还不是勿尘对手。
“我看你这几天都用左手持笔,右手怎么了?”魏桓问。
勿尘面色一沉,又是一副藐视众生的样子:“试试左手能不能把字写好,我看已经比你写得好了!”
没法聊,要不是自己亲师兄,魏桓真想一脚将他踹下江去。
“师兄,我并不是无知无觉的,你是不是一直努力着向我爹靠拢?”
“那是自然……只怕我连师父的一成都学不到!”
“你带着那几大箱的书和资料还有那几个学生,是想做出什么来给我爹看吗?”
“那倒也……”
“还有用左手练字,是觉得右手已经达不到我爹的高度,试试左手吗?”
“那……我最近右臂有点问题……”
魏桓似乎没听清勿尘说什么,又道:“可是师兄,我们不再是父亲羽翼下的幼童了,我们总得独挡一面的是不是?”然后,魏桓趁机抓住勿尘的手,目光真诚地注视着他。勿尘愣住了,脸色阴晴不定,手也忘了抽回来。
得逞的魏桓心中暗喜,紧紧抓住勿尘的手不肯放:“你也不必为难自己,是不是?”
勿尘点点头,这才慢慢抽回手,悻悻地走进船舱。
哎,还要怎么明显吗?木头啊木头!
魏桓无奈了,还有几天便要渡江了,看来又得无果而别。
荆州地处江汉腹地,长江水路要塞。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家分治,后归东吴。三十年前,武帝遣数十万水师自蜀地顺流而下,在荆州地界几场大战,击败东吴水师。由此打开东吴国都建邺的大门,自此所向披靡,直到那位臭名昭著的东吴暴君——孙皓投降。
荆州风物山水皆美,魏桓第一次来,却对此地有种天然的亲近。想到这是父亲曾奋斗过的地方,更是风也温柔,水也温柔。
入夜的时候,船靠岸停下。岸边拴船的小哥直起身来向勿尘行礼。勿尘点点头,带着魏桓一行依次下船。
并未到荆州州治南郡,这只是江岸一处普通的民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杵在岸边,除了刚才那位小哥,院子里只有堂屋亮着灯,一位耄耋老翁杵着拐杖颤巍巍地立在门前。
“是先生吗?”他问了一声,立刻又改口道:“哦,不对,小应说过,是先生的弟子要来,先生还没回来!”
那栓船引路的小哥便是小应。他正招呼着同行的众人去洗漱用膳。魏桓与勿尘跟在那位老翁身后进了堂屋。待到几人入座,老翁才察觉跟着自己的不止勿尘一人。
“这位……哎,老了,看不清,你也是先生的弟子吗?”老翁年岁得多少了,魏桓没见过那么老的人,都不知道该是多少。只觉得他头发也白,胡子也长,样貌得和传说中的寿星差不离了。
“我是魏桓……”
“泽翁,她是云霓,师父的女儿!”
“哦哦,伯安的女儿都那么大了,那时候他还是这么个少年呢?”
泽翁抬手在自己下巴比比高度,像是要比划下当年魏宁的身高。魏桓心想这位真是老糊涂了,父亲当年十五岁,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点高度。
当然,魏桓关心的不是这些。
“泽翁,我来找爹。”
“先生不时会过来。有时十来天,有时个把月,也有半年不见的,难说得很……”
“有处机关在此地,”勿尘解释道,“是当年伐吴时留下的几处大机关之一,泽翁自伐吴时便在此守着这机关。南下后,师父会时常到此处查看,过来时将信件和物品留在此处等我叫人来收。我从建康送来的东西也是通过此处转给师父。”
那就是见不到父亲的意思咯!魏桓大失所望,顿时心如乱麻。
“你不妨在这里等等,我想先生也该回来了。”泽翁说。
也有可能是饿的,魏桓心情很差,泽翁说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当然也没注意到勿尘注视着她,面露难色。
“我去看看吃的弄好没有……”勿尘正要起身,泽翁又开口了,“小应事情做得细,就是动作慢,我从不催他,等晚膳过来还要点时间。不如我说说当年的事情给你们听吧!”
堂屋正中的火炭上掉着一个水壶,水一直在开着,发出咕咚的声响。水汽一次一次扑开壶盖的缝隙,缓缓腾起,将屋子里熏得与外面一样潮。
这便是三十多年来泽翁普通的一个夜晚吧,魏桓想,这么单调的日复一日,泽翁应该是终于找到机会跟人叨叨了。但她爱听啊!那些过往魏宁从不标榜,从不主动提起。其实魏桓一直都很向往。
“好!”她说,“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