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盒子
司马睿继续说：“长安未央宫重修时主殿名为太极殿，是当年魏先生起的名，题的字。如今建康宫新的大殿由段先生起名，题字，如何？”
勿尘没有应承，司马睿是不是已经忘了，他的右手已经不能提笔了。
“陛下，恐怕不行，臣的右臂不便，字写不好了。”
“勿尘，为何什么事情到你这里就这么难以变通呢？”司马睿道，“大殿完工少说也要一两年，你的手臂无伤无痛指不定何时就能运笔了，现下你先想想起个什么名再说，可否？”
勿尘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离早朝还有几乎整个漫漫长夜，司马睿苦于时光难捱，而勿尘从荆州回来后一直连轴转，却因有未解决的问题，一直心不在焉。
“子时已过，宫门早已关闭，你还能回去吗？”司马睿朝身边的内官吩咐几句，片刻，一壶酒几碟小菜便出现在旁边的小亭里。
司马睿邀勿尘坐到酒案边，不一会儿，女官庾吉吉提着食盒施施然过来，将一碟没加桂花的糖米糕放在勿尘面前。
勿尘只好坐下，强打起精神陪皇帝喝酒吃点心。
“听说大将作家里挂满了肉干，建康城里疯传大将作做肉干的手艺一流，以得一块大将作手制肉干为荣，不知朕有没有这个口福啊！”
勿尘为皇帝斟满酒，道：“魏桓贪吃，这都是做给她行军路上解馋的，为了保存时间能长些都晒得又干又硬，比不得秦淮河边上得意楼大师傅做的，那才是人间美味，坊间皆是谬传，陛下见笑了！”
……
几句话的功夫，工地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片喧哗。林昆拼命向这方招手，勿尘起身向皇帝告了罪急匆匆走过去。
司马睿从小诗书礼乐浸润的长大，之后又是安徐正静的帝王心境，做什么事情都力求优雅有度。他看到勿尘这么急不择路的样子有些好奇，便跟上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是皇帝，与工地上一众布衣总得保持一定距离，他也就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勿尘走进巨大的脚手架下，几个小吏围在那里，一个胖胖的青年一手捣鼓着木盒子，一手将一张算纸递给勿尘……工地上爆发出欢笑声，一群人抱作一团，胆子大的林昆都抱上了段先生，小胖激动得在一旁抹泪。
几十步外的皇帝有种看戏的恍然，是什么让这些人如此欢愉。深宫大内，他已经忘记人间还有这种快乐了。
欢愉的段先生小跑着回来的，邀皇帝亲临施工现场。盛名在外的段大人脸上常驻千年冰川，笑容少之又少，这样发自内心的欢颜……看呆了刚刚应诏过来的四位美人。一旁的庾吉吉赶紧轻咳了两下，提示姑娘们管好自己的眼睛和表情。
“不过去了，”司马睿看着那些欢欣鼓舞的人们甚为艳羡，不忍心自己一走过去破坏了那份欢愉，“勿尘，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开心？”
“一个姓姜的学生重算了长庆殿的受力结构，将立柱承重不足的难题解决了！”
“就为这？”司马睿不明白了，就至于一群人高兴得跳的跳笑的笑？
“姜承平的盒子是打开新天地的钥匙……陛下，可听说过通晓古今预知未来的神物？”
“神物没有，倒是太史局掌管华夏图籍，自然通晓宇宙之玄机。古来慕天机者甚多，朕倒是觉得一直都只是传闻。”
“臣在长安是担过一个月太史令，理想里希翼着能研究宇宙洪荒星辰轨迹，能因万物之变异，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晓阴阳之变化，洞宇宙之玄机。只可惜刚刚起了个头，连个章法都没有。如今姜承平的盒子便是推动此事的契机。”
司马睿有点懵，大将作什么时候成了阴阳家？
“陛下，我们就说这长庆殿吧。要建造此殿每一道梁柱，每一块砖瓦都有它特定的位置，放错了，建筑就不牢固，这些东西怎么放，要什么木材要多粗多长才最合适，是需要大量的演算的。将作监上百人打着算盘要算几个月，更有些地方就算有再多的人也算不过来，还会出错，姜承平的盒子却能一两天算完。”勿尘传道受业的先生气上身了，讲授中顿了顿，观察一遍学生的反应，发现他没懂，只好谆谆善诱地换了个例子，“再如，魏将军血战之沙场，每一次胜利都有各种各样的配合，每一点错误都有可能引发不同的结果。战场上每一次变化都有不同的应对，譬如，敌人一百人轻骑由西来，我可以正面狙击，可以半道伏击，怎么应对胜算大，其实都是可以算出来的；再者，粮草有多少，能供将士几天口粮，战马行军几里，这一步一步演算出来便最终指向了唯一的结果，胜利或者失败。正所谓如果能知道所有因，就能推出那个果。”
“你是说……”皇帝学生终于摸到点门路了，“只要摇几下那个盒子，我就能知道云霓在平阳的仗是赢是……”
“现在还不行，这盒子还不够，要算出这么复杂的事物，可能需要很大的盒子！”
司马睿震惊了，看着勿尘的微笑还有点恍神。
要真能知天地而通古今……就算只是为这个目标能前进一小步，那每天烦着自己的那些还真都是庸人俗事。司马睿不由得心生向往，问道：“勿尘，这大盒子能造成吗？”
“假以时日，可以的，我收了姜承平做弟子，倾尽全力帮他做起来。”
倾尽全力，他一个人这点俸禄，能有多少力？司马睿道：“朕也出一分力吧，做大盒子的材料朕帮你想办法，你也就这点俸禄，在江南孤身一人，只一处避雨的小院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能给得了什么！”
“陛下是要赏赐臣吗？”清心寡欲的大将作对皇帝的赏赐却是来者不拒的。犹记上次陛下赏赐了院子仆役美人儿……可……到哪里去了？
此刻，现场这四位美人一早就知道自己将被送往段大人府上。好容易等到与段大人见面的时刻，皇帝陛下却与段大人说着工程，迟迟不提美人归处，因此纷纷殷切地看向这方。
只听段大人又说：“那陛下赏赐点实际的吧，上次那宅子臣费了许多功夫才转手。急着出手，仆役美人都一道送了。”恰原来，段大人早将房产都折了现，估计早已贴补给将作监的什么工程了。
庾吉吉又咳了一下，提醒四美管好自己惊呆了的表情。
皇帝摇摇头，自己一早准备好要送段非的四个美人，已经没法拿出手了。他无奈道：“赏赐什么都是虚的，朕助先生完成心愿。”
勿尘会心笑了。无星无月，深夜虽暗，勿尘的笑与工地那连接天地的点点火把光映亮了整个夜空。
在勿尘描绘的世界里，原来宇宙玄妙可知，未来可期，司马睿心神豁然开朗，这一刻他在勿尘身上似乎看到了魏宁的影子。
……
“勿尘，你刚才说魏将军前线所战胜败都有因，粮草或可最终影响胜负，我也听进去了。”顿了顿，司马睿邀勿尘回小亭，继续刚才的对饮，他举起杯道：“先生，请！”
勿尘举杯，上一次饮酒还是在谯城与魏桓一起，而今天各一方。魏桓出生入死，要说他不担心都是骗人的，可是骗人时顺便骗骗自己，高强度的忙碌时思念或可暂时淡些。
勿尘一饮而尽。
早朝前，司马睿将给魏桓部的粮草改回了原来的数量，着户部即刻发往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