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归离原。
黑烟逐渐消散，遗留一片狼藉。
一处残破的建筑物附近，月光之下，能看到一个男人手捧一顶伤痕累累的铠兜，将其挂在一根木棍上。
在他身边，还有无数个依序排列，也同样挂着铠兜的木棍，整齐划一地矗立着。
千岩坟场。
这是悼念阵亡将士所建立的墓地。
“我就知道你没有去休息……”
疲惫的声音从高空上响起，摩拉克斯并未转身，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的到来。
“没想到你真的亲手一个一个为他们挂上了生前的头盔。”
“在这片区域可以找到千岩军名牌并缴回尸首的，共五十二具。另外靠近翠玦坡一带的战场还没有清点完毕，等等还得过去一趟。”
“摩拉克斯……你……你不要紧吧？”
若陀的岩之龙躯已经被鲜血染红，方才对抗敌方的魔神时，他也和摩拉克斯一样受了伤。
化为人形杵着大剑，若陀才勉强站稳，这时的他刚从另外一端的战线赶来。
虽然看不见友人的脸庞，他却能依稀感觉得到。
摩拉克斯是真的愤怒了。
岩神的语气仍旧是沉稳平静，可是祂的视线一直没有从那些阵亡将士的墓地上移开过半分。
长久居住于岩石之下的若陀龙王很清楚，大地无声，安稳的地脉是温和平静的。
但倘若底部的岩层发生了变动，那再怎么微小的缝隙也能导致山岳崩塌。
“若陀，归终她为了保全人民撤退，在今日早些时候，牺牲了。”
摩拉克斯忽然说道。
“哦。”
若陀记得那个女孩。
在归离集建成初期时，他曾有机会跟着摩拉克斯来到这里，那也是他第一次正式与归终见面。
就如摩拉克斯之前说的，对方是个看上去天真烂漫、实则聪颖绝顶的领袖，在往来归离集的这许多年间，他从一开始的不安与怀疑，慢慢觉得摩拉克斯有这样的盟友实属幸事。
只不过她太过柔软，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仿佛一阵风刮来就能把她吹倒。
没想到那个聪明盖世、精通机关之术的归终，在武神摩拉克斯的帮助下，竟然也没能守护住她毕生的梦想。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了我怀里，化作无数飞尘，她当时吐着血，已经说不出话，我却无能为力……”
“摩拉克斯……”
若陀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变化，想要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
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就连埋在这里的将士们，也有我在战前差遣出去的将领。他们每个都是精神抖擞、视死如归。那时整齐划一的战吼声，还有那些刀剑交战的声响……我都记的很清楚。”
摩拉克斯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想要抓住逝去之人，却又只能握紧成拳的双手。
“这有什么，等我们重整态势，再反攻回去就好了！武神摩拉克斯绝不退缩！千岩牢固、重山叠嶂，这是你教给我的不是吗？而且有我在啊！我是你的利剑，你是璃月的大盾啊！”
若陀试图振作，举起手中的无工重剑，重温着当初的誓言。
“那这之后呢？”
“啊？”
“再之后的几场战役呢？还得这么打下去吗？”
“废话，敌人来犯，当然要打回去！”
“那么在这之后的几十场呢？几百场呢？过后百年千年，难道要一直打下去吗？”
这声质问铿锵有力，尽管摩拉克斯依旧背对着自己，但那握紧的双拳青筋暴露，遍布双臂的岩元素熠熠生辉，已然道出了摩拉克斯自己的心境。
这不是对若陀龙王的质问，更像是摩拉克斯对自己的质问。
“千百年来，我们保护平民百姓、亲手扎营筑城；我们采集岩洞中的珍品、将这片荒原变成乐土。结果战火燃烧，一切又付诸一炬！”
摩拉克斯素来平静的语调难掩怒气，每个字吐露出来都像是咬牙切齿、痛苦至极。
“我们究竟守护了什么？往后我们又该为什么而战？”
“但是，摩拉克斯，这就是战争啊。只要敌人一息尚存，他们对我们的敌意就不会削减！”
“你说得对，若陀。”
摩拉克斯缓缓转身，细碎的岩元素光辉慢慢聚集，在祂脸上形成了一个遮掩脸庞的面具。
“但这个答案，并不一定是最好的。”
摩拉克斯伸出手来，熠熠生辉的贯虹之槊旋即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
“我们要不断胜利，将眼前的敌人全数铲除净尽！”
“可那些伤员……”
“我自然不会要求伤员残兵上阵。但是只要我们发起攻势，就必须要求所有将士们需要调整到最好的状态，要做好无法生还的准备。”
听着摩拉克斯斩钉截铁的回答，若陀龙王忽然心头一股火气上涌，毫不迟疑地就抓住摩拉克斯的衣领，怒目圆瞪。
“摩拉克斯！你休想瞒着我！你难道以为我听不懂吗！你就是在说，你要让他们去死、他们也该心甘情愿去死，是吧？是这样没错吧！你这样，跟其他的魔神又有什么两样？”
“不一样！”
摩拉克斯当即伸出手，紧紧扼住若陀揪住自己的手腕。
“因为下达命令的是我！率领他们战斗的是你们！我们为的是璃月，为的是下个千年的平安！”
“所以呢？因为这些人现在活着，他们就该被牺牲？他们就只能接受这种送死的命运？用他们的血肉去筑成未来的基石？”
“若陀！你这是在歪曲我的本意！”
“哼！我认识的摩拉克斯是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若陀感受到对方强劲的力量，但仍旧不愿放手，硬是将摩拉克斯拽近自己，狠狠的盯着那面具下的双瞳，想看到这双眼睛背后的动摇。
可是，那双金珀色的瞳孔也毫无畏惧的回望着他。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惨白色的月亮照映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彼此，却在此刻无法言明彼此的心思。
“那这样下去，我们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冷风萧萧，若陀最终还是松开了手。